不止是他。
越来越多被击倒的士卒,在短暂的晕眩和调息后,红着眼睛爬了起来。
耻辱?
不,能与这样的陛下交手,是荣耀!
失败?
正好看清差距,知道该往何处努力!
“杀!”
“冲啊!”
“让陛下看看我们的骨气!”
校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景。
银甲的浪潮一次次涌向中央的金红礁石,然后在阵阵闷响和人影抛飞中溃散。
但溃散的浪花并未消失,而是迅速聚合,喘息,再次形成新的浪潮,更猛烈地拍击上去!
倒下,爬起,再冲锋!
再倒下,再爬起,再冲锋!
汗水浸透内衫,尘土污了银甲,许多人气喘如牛,手臂颤抖,但眼神却越来越亮,那股不屈不挠、百折不回的悍勇之气,在这反复的“蹂躏”中,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被锤炼得愈发精纯凝聚!
林曌的身影依旧从容。
她的呼吸甚至未曾乱上一分。
手中长枪挥洒如意,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省力的方式,将扑来的士卒“送”出去。
偶尔,面对某些特别顽强、配合尤其默契的小队冲击,她会微微点头,澹澹赞一句:
“不错。”
“这记合击有点意思。”
“韧劲可嘉。”
每当这简短的赞赏落入耳中,那些被击飞的士卒,哪怕摔得再狼狈,也会瞬间忘了疼痛,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激动与自豪,然后憋着一股劲,更快地爬起来,准备下一次冲锋。
时间,在这狂热而残酷的循环中飞速流逝。
日头渐烈,又缓缓西斜。
校场早已不复平整,到处是凌乱的脚印和倒地喘息的身影。
近万人轮番上阵,反复冲击,体能和内力终究有极限。
当杨铁柱第五次被一枪扫中腰侧,翻滚出数丈,挣扎了两下,却只觉得四肢百骸酸软无力,连握刀的力气都快没了时,他知道,自己真的到极限了。
不仅是体力,精神在长时间的高度紧张与亢奋后,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他不再试图爬起,就这么仰面躺在被踩得硬实的土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汗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丝咸涩。
他转动眼珠,看向四周。
和他一样,越来越多的士卒彻底力竭,或坐或躺,在校场各处喘着粗气,望着天空,眼神里交织着极度的疲惫、未褪的兴奋,以及深深的茫然。
我们……万人围攻陛下两个多时辰……
竟连让她移动半步都做不到吗?
不,或许移动过,但那种移动,更像是一种闲庭信步的调整,而非被迫的闪躲。
这差距……
就在绝大多数人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沉浸在体力透支后的虚脱与精神震撼的余韵中时——
“嗬!!”
一声清越悠长,穿云裂石般的长啸,陡然自校场中心响起。
啸声不高,却蕴含着奇异的穿透力,如同风拂过林梢,雨敲打屋瓦,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甚至直接涤荡着他们疲惫的心神,让昏沉的意识为之一清。
所有人,无论躺着的、坐着的、勉强站着的,全都下意识转动头颅,望向啸声的源头。
只见林曌不知何时已收枪而立。
金甲在偏西的日光下流转着耀眼的光辉,猩红披风无风自动。
她面上依旧平静,不见丝毫汗迹,唯有那双眸子,比之前更加明亮深邃,如同敛尽了方才那场“万人战”的所有锋芒。
她右手持枪,左手随意负于身后。
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校场,扫过那一张张或震撼、或崇敬、或茫然的脸。
下一刻。
她动了。
右脚向前,不疾不徐地踏出一步,步伐沉稳如山岳移位。
同时,持枪的右臂顺势向后一摆,划过一个充满力量美感的弧度,腰身拧转,周身力量瞬间贯通臂腕指掌!
“咻——!”
刺耳的破空声猛然炸响!
那杆陪伴她“肆虐”了全场两个多时辰的黝黑铁枪,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闪电,脱手激射而出!
枪速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在空中留下一道笔直的残影轨迹。
恐怖的劲风撕裂空气,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尖啸,枪身甚至因与空气的剧烈摩擦而隐隐泛红!
数十丈的距离,瞬息即过!
“砰!!!”
一声巨响!
铁枪精准无比地命中校场边缘,中军大帐旁那根碗口粗细,高耸的硬木旗杆!
不是刺穿,而是以一种蛮横无比的姿态,狠狠“钉”入了旗杆中部!
木屑混合着烟尘轰然炸开,粗壮的旗杆猛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顶端那面玄色龙旗疯狂摇曳,猎猎作响!
铁枪深入近半,枪尾兀自高频震颤,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嗡”鸣响,彷佛巨龙余吟。
一枪之威,竟至于斯!
整个校场,死寂一片。
唯有那枪尾震颤的余音,和旗杆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在空气中回荡。
所有疲惫、喘息、私语,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无数道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杆钉入旗杆的黑枪,以及投出这一枪的金甲身影上。
就在这时,林曌清冽而威严的声音,如同玉磬轻鸣,再次传遍全场。
“诸将士,听令!”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叩心扉的力量,让所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竖起了耳朵。
林曌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目光中已无方才战斗时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凛然。
“十日之后……”
她一字一顿,声如金铁交击:“征界军,开拔……”
略一停顿,吐出了那最终的两个字:
“出征!”
出征!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道最终的惊雷,劈开了所有的疲震撼与茫然。
一股全新的的情绪,如同地火般在寂静的校场下奔涌,酝酿。
陛下亲临,验看军容。
陛下亲授,银甲神兵。
陛下亲战,砥磨锋刃。
如今,陛下亲口下令——
出征!
目标何在?敌者何人?
这些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剑锋所指,便是他们征途所向!
杨铁柱躺在地上,望着高台上那道逆光而立,如同神只般的身影,胸中最后一点气息终于缓缓平复。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土与汗水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澄澈的坚定,与熊熊燃烧的、再无半分疑虑的火焰。
十日之后,出征。
他要作为陛下手中的尖刀,砍杀任何一位敢于挡在其面前的敌人,无论那敌人是谁,是什么身份,都不行!
如他一般想的人不在少数。
林曌今日举动,可谓是实实在在收了这些人的心。
能来此的军中精锐,无不悍勇,但当有人能在个人勇武上如神如魔一般,且这个人还是他们的皇帝时,那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一位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获取一切的帝王,跟在这样的帝王身后,他们无比安心。
“臣愿为陛下手中刀,杀死一切敌!”
杨铁柱福至心灵,挣扎站起,奋声嘶吼。
林曌正往外走的步伐微微一顿,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杨铁柱那双发红的眸子。
嘴角勾起,露出一丝笑容,而后重新回过头,继续朝前走去。
“有点意思,朕记住你了。”
声音不大,却是清晰的落在了所有人耳中。
这一下,整个校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朝杨铁柱投去了目光。
那些目光很复杂,有人后悔,有人不甘,却没人怨愤。
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说出这种话的,其勇气不是旁人可比的。既然他们没有想到,或是想到了却不敢做出来,那么这个出挑之人是杨铁柱,也就没人嫉妒了。
“哈,哈……”
杨铁柱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刚才陛下回首看来的那一眼,落在杨铁柱眼中,就像是一柄剑朝自己刺来,那一瞬间恍惚所见,他像是见到了整个世界一般。
也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只想睡觉,困的不行,又觉得身体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十分古怪。
噗通!
不等其他人过来,杨铁柱便已经直挺挺地倒下,而后鼾声四起。
“这小子。”
同属扬威军出身的赵破军、孙猛、周青、吴峦私人走来,看他这副模样,无奈摇头。
而这时候,雷虎率领几位亲军走了过来。
“大人!”
赵破军等人赶忙招呼。
雷虎稍稍颔首,也不废话,扒拉开杨铁柱的眼皮子看了看,而后咂咂嘴。
“啧,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运气也不错。”
赵破军等人疑惑。
就听雷虎又道:“陛下那一眼可不普通,乃是法眼,所谓法眼如炬,最是可破一人心气。若是心怀歹念者被这一眼看去,后果便是心气衰颓,今后再无进步可能。”
说着,雷虎就笑道:“但若是心智坚毅之辈,受法眼而不破心气,必定内心升华。啧啧,这小子,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已经算是入了陛下的法眼了。”
嘶!
赵破军、孙猛、周青、吴峦等人闻言,无不觉得震撼,相互对视,而后又一齐看向地上躺着的杨铁柱,直感叹这小子是真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