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这种偏方,”凌天擦了擦嘴角,小声嘀咕,“希望能换个草莓味儿的。”
嘴上虽然还在贫,但凌天的视线却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陈建国指尖夹着的那张老照片。
照片泛黄发脆,边角卷曲,像素也糊得像打了层马赛克,可那只空碗就像是一个黑洞,要把他的魂儿都吸进去。
碗底那颗玻璃珠在闪光灯的旧影里,反射出一道不起眼的冷光。
嘶——
凌天胸口猛地一抽,那种刺痛感不是来自皮肉,而是直接扎在骨头缝里。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锁骨下方,那里有一道他在“夜色”当酒鬼这几年都没怎么在意的陈旧伤疤,形状像个椭圆的弹坑。
此刻,这块老疤烫得吓人。
他低下头,衣领微敞,借着昏暗的地下室灯光,他看见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那颗玻璃弹珠正在微微震颤。
弹珠内部那道浑然天成的裂纹,倒映在满是汗水的胸膛上,竟勾勒出一个反写的、鲜红的“柒”字。
这个红色的“柒”,跟照片里碗底下压着的那颗珠子的纹路,分毫不差,严丝合缝。
那一瞬间,凌天脑子里像是有根绷了很久的弦,啪地断了。
记忆的闸门裂开一道缝,冷风裹着雪沫子呼啸着灌进来。
那是1994年的冬天,冷得邪乎。
那年的中山区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儿,到处都是冒着黑烟的大烟囱和光秃秃的梧桐树。
他记得自己是个只会傻笑的流浪儿,裹着捡来的破麻袋,在那场罕见的大雪里冻得失去知觉。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这间锅炉房的废墟外面。
周围全是焦黑的残垣断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烧焦的橡胶味,还有浓烈到让人想吐的……酒糟酸味。
那味道,跟刚才焊枪手里那罐子“醋酒”一模一样。
当时的自己毫发无伤,身上却湿漉漉的,像是刚从酒缸里捞出来。
“原来……我不是漏掉的那个。”
苏沐雪的声音把凌天从回忆的冰窟窿里拉了出来。
她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踉跄跄地扑过去,不顾一切地从陈建国手里抢过那张照片。
那个在任何任务里都像台杀戮机器的女人,此刻手指抖得像是个帕金森患者。
她粗糙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空碗的位置,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泛黄的相纸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我是被留下的那个。”
她喃喃自语,声音碎得不成样子,“每一次重生,无论我怎么逃,怎么死,最后都会回到这个节点……我还以为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原来是因为这个碗……从来就没人把它端走。”
因为没人端走,所以宴席未散。
因为宴席未散,所以她这个“赴宴者”的灵魂,就被那根看不见的线,死死地钉在了这无限循环的时间轴上,像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苍蝇,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共振了!”
夏语冰突然尖叫一声,打破了这份压抑的悲情。
这姑娘手里的罗盘简直成了个电风扇,指针转出了残影。
她动作飞快地把刚才拓印下来的那张充满鬼画符的宣纸,啪地一下拍在苏沐雪手里的照片旁边。
“你看!你看这个波形!”
夏语冰激动得脸颊通红,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惧,纯粹是作为一个研究者的狂热,“凌天身上的生物场频率,跟这张‘柒号位’的拓印完全吻合!而苏沐雪的灵魂波动,正好填补了这一环的相位缺失!”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如果你们两个同时接触‘柒号坛’的原物,理论上可以重启守心阵的核心!”
“重启?”凌天眉毛一挑,本能地觉得这话后面还有坑。
“但是……”夏语冰咽了口唾沫,声音瞬间小了下去,眼神闪烁,“能量守恒定律嘛……这么庞大的阵法重启,需要一个极其稳定的载体。也就是说,你们俩中间,得有一个人彻底放弃肉身,变成那个坛子里的……新器灵。”
“咳咳咳……”
地上的焊枪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蜷缩成一虾米,嘴里咳出来的不是痰,而是一口带着金丝的血。
那血落在全是煤渣的地上,没散开,反而迅速凝固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锅炉形状的血块,看着诡异至极。
“别……别信那丫头的鬼话!别碰坛子!”
焊枪挣扎着抬起那张满是油污和死皮的脸,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死死盯着凌天。
“你也别听那姓陈的老糊涂忽悠!什么狗屁宿命!”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喉咙里磨着沙子,“初代那个老疯子设的局……谁当契主谁疯!你以为你当年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把自己封印起来?”
焊枪喘着粗气,指着凌天的手颤抖不已:“是你自己!是你当年……为了不当那个疯子,亲手拿锤子砸了坛子逃出去的!”
轰——
这几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直劈凌天的天灵盖。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脑海里那层迷雾被强行撕开一角。
破碎的画面闪烁跳动:
那是一双少年的手,瘦骨嶙峋,却紧紧握着一把生锈的铁锤。
面前是那个贴着“柒”字封条的黑陶坛子。
周围有很多人在哭,有很多人在喊,但他听不清,耳边只有那种让人发疯的呓语声。
少年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决绝和愤怒。
“去你妈的宿命!”
记忆中的少年怒吼一声,高高举起了锤子,狠狠砸了下去。
“那是你自己选的路啊……”焊枪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像是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别走回头路……小凌,别回头。”
凌天站在原地,背后的冷汗浸透了衬衫。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往后一步……也是深渊。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陈建国动了。
老头没理会焊枪的咆哮,也没管夏语冰的理论分析,更没去看哭成泪人的苏沐雪。
他只是慢吞吞地把那张照片从苏沐雪手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回那个灰扑扑的西装口袋里。
然后,像个准备下班的老职工一样,转身走向了吧台后面的阴影处。
那里堆着一堆从丙寅锅炉房旧址搬来的破烂。
有断腿的椅子,有生锈的铁锹,还有几个摞在一起的编织袋。
陈建国弯下腰,在一堆满是灰尘的杂物里翻找着。
那动作很慢,很稳,透着股子让人心慌的笃定。
不一会儿,他捧着一个东西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圆滚滚的黑陶罐子,大概有两个篮球那么大。
罐身上满是灰尘和蜘蛛网,但在罐肚子的正中间,刻着一个古朴的“柒”字。
那字迹苍劲有力,透着股子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荒蛮气息。
罐口还封着红泥。
只不过,那层曾经鲜红如血的封泥,经过了三十年风雨的侵蚀和干燥,早已经变得暗淡无光,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龟裂纹,像是干涸大地上的裂口。
陈建国捧着坛子,一步步走回来。
每走一步,那坛子里似乎都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液体晃动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走到凌天面前,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时竟然蓄满了泪水,却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小凌啊,”老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孩子,“当年你砸了一半,没砸碎。这坛子……我一直替你藏着呢,谁也没给。”
他说着,把那个沉甸甸的黑陶坛子,重重地放在了吧台上。
“现在你回来了,这东西还是你的。是续上这缘分,还是彻底把它砸个稀巴烂,这回……得你自己说了算。”
凌天的目光落在那个坛子上。
罐口那些龟裂的封泥缝隙里,隐约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极其纯粹的酒香。
只是闻了一口,他体内的【万物合成系统】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疯狂弹出红色的警告弹窗。
【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因果律物品!】
【警告!检测到“本源”能量波动!】
【警告!若进行合成操作,可能导致宿主当前人格崩溃……】
凌天没看系统面板。
他只是盯着那罐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玩意儿,看着……真的很好喝的样子。
陈建国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枯树皮一样的手,轻轻把陶罐往吧台中央推了推。
那一层早已龟裂的封泥,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掉下来几块碎屑,露出了里面深黑色的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