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秀莲搬出家那天起,万玉晓的生活便少了些争吵,多了份沉寂。他把更多精力扑在工地的零活上,闲时就掏出那杆老烟斗摩挲,烟丝买不起,就空捏着烟杆发呆——这烟斗陪他熬过了债务危机,扛过了离婚的阵痛,如今成了他平复心绪的念想。他偶尔会想起高秀莲,不是留恋,只是唏嘘:她一心要找的“依靠”,真能如她所愿吗?
答案没等太久。那天午后,万玉晓正蹲在工地角落绑钢筋,手机突然震了。屏幕上跳动的“秀莲”两个字,让他指尖顿了顿——当初离婚时没删联系方式,不是心软,只是觉得没必要,却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联系。
“喂,什么事?”他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工地的嘈杂。
电话那头传来高秀莲带着哭腔的慌乱:“玉晓,你快过来帮帮我!我在百利商场,跟……跟他逛超市,被他媳妇堵着了,她不让我走,还骂我……”
“帮?”万玉晓皱紧眉头,手里的钢筋硌得掌心发疼,“你当初踏出那步的时候,就该想明白——他是有家室的人,能给你什么?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是荷尔蒙上头的冲动,难道还能真给你一个家?”
话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以前的他,面对高秀莲的抱怨只会沉默或愧疚,如今却能平静地戳破现实。他低头看了看别在腰上的老烟斗,烟杆上的裂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这段破碎的关系,早就该随着离婚画上句号,他本不该再掺和进去。
可听筒里高秀莲的哭声越来越急,带着绝望的哀求:“我知道错了,玉晓,你就来帮我一次,求你了……”
万玉晓沉默了。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边缘,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一边是“她自作自受,与你无关”,一边是“好歹夫妻一场,她现在落难,总不能不管”。最终,他叹了口气,把钢筋扔在一边:“等着,我马上到。”
赶到百利商场超市入口时,老远就听见女人的骂声。高秀莲被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拽着胳膊,头发乱了,脸上满是泪痕,先前那身光鲜的紫色羽绒服沾了灰,显得狼狈不堪。旁边站着个男人,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正是高秀莲口中的“依靠”。
“你个臭三八!不要脸的破鞋!勾搭别人老公还有理了?”红衣女人越骂越凶,手里的力道也加重了,高秀莲疼得直皱眉,却不敢挣扎。
万玉晓快步走过去,轻轻拨开红衣女人的手:“大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红衣女人转头瞪着他,眼神像要喷火:“你是谁?是她男人?自己媳妇勾三搭四,你倒好,还来帮她说话?”
“我不是她男人,就是她邻居。”万玉晓语气平静,目光落在红衣女人身上,“您先消消气,就算有误会,在这儿吵也解决不了问题,还让别人看笑话。”
“误会?”红衣女人冷笑一声,指着高秀莲和旁边的男人,“他们俩勾搭多久了我都知道!上次我就撞见了,这次还敢堂而皇之地逛超市,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吗?”
万玉晓看了眼缩在一旁的高秀莲,又看了眼始终不敢吭声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他放缓语气:“大姐,就算他们真有什么,您在这儿骂也没用。您要是想解决问题,要么跟您先生好好谈,要么找个没人的地方说清楚,在这儿闹,只会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下不来台?”红衣女人情绪更激动了,指着万玉晓的鼻子骂,“要是你媳妇被别人抢走,你能这么淡定?你就是个窝囊废!有媳妇也只会被人戴绿帽子!”
刺耳的话像针一样扎过来,万玉晓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发火。他想起自己当初撞见高秀莲手机里的暧昧短信时,那种心如刀割的滋味——红衣女人的愤怒,他懂。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依旧平静:“大姐,我能理解您的气,但您辱骂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过来只是想帮你们把事情理顺,不是来挨骂的。”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高秀莲突然抬起头,看向万玉晓。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他眉头微蹙,却始终保持着克制,没有一句过激的话,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窝囊废”,也只是平静地讲道理。
高秀莲忽然鼻子一酸。她想起以前,自己跟万玉晓吵架,不管多凶,他都不会跟她大声嚷嚷;想起他生意好的时候,朋友找他借钱,他从不推辞;想起他就算账户被冻结,也没忘了给小远买新文具盒……以前她总觉得他“没本事”“太窝囊”,可现在看着他在众人面前,哪怕面对辱骂也不失体面,哪怕对她这个“背叛者”,也愿意伸手帮一把,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丢掉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给她大富大贵,却给了她最踏实的安稳;没有说过多少甜言蜜语,却始终把责任扛在肩上。她一心追求的“依靠”,在妻子找上门时只会缩在一旁沉默,而她曾经嫌弃的“窝囊废”,却在她最难堪的时候,挺身而出,帮她解围。
高秀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悔——她终于明白,自己此生错过了什么。那个被她弃之不顾的男人,那个她曾经觉得“配不上”自己的男人,原来是她再也找不回来的宝。
万玉晓没注意到高秀莲的情绪变化,还在跟红衣女人沟通:“大姐,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放开她,我让她跟您道歉,然后您跟您先生回家好好谈。要是您还不解气,后续该怎么处理,您说了算,但前提是,别在这儿闹了。”
红衣女人看着万玉晓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缩在一旁的丈夫,最终咬了咬牙,松开了高秀莲的胳膊:“行,我给你个面子。但我告诉你,高秀莲,你要是再敢跟我老公来往,我饶不了你!”
高秀莲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了,大姐,我再也不会了……”
事情总算平息,红衣女人拽着丈夫离开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高秀莲一眼。商场里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万玉晓和高秀莲两个人。
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高秀莲低着头,不敢看万玉晓:“玉晓,谢谢你……”
万玉晓摆了摆手,从腰上取下老烟斗,捏在手里摩挲着:“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看你在这儿被人围着骂。以后,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吧,别再走歪路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玉晓!”高秀莲突然叫住他,声音带着颤抖,“我……我还能再跟你和小远一起吃饭吗?就一次……”
万玉晓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他想起小远每次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时的模样,又想起高秀莲当初的背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这样对小远不好。你要是想小远,以后可以跟我约个时间,远远看看他。”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手里的老烟斗被他攥得更紧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些人,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他能帮高秀莲解围,却不能帮她挽回曾经的时光,更不能再给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高秀莲站在原地,看着万玉晓渐渐远去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失去他了。那个曾经属于她的、最踏实的依靠,那个她此生唯一的宝,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万玉晓走出商场没多远,就停下了脚步。他靠在街角的老槐树上,掏出那杆磨得发亮的老烟斗,却没往烟锅里填烟丝——只是空捏着烟杆,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道深浅不一的裂痕。风裹着商场门口烤红薯的甜香吹过来,他却觉得心里发空,像被掏走了一块什么。
刚才在超市里,高秀莲那声带着哭腔的“谢谢你”,还有她看向自己时眼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他不是铁石心肠,毕竟是同床共枕过五年的人,看着她从当初腼腆爱笑的姑娘,变成如今在别人媳妇面前狼狈躲闪的模样,说不唏嘘是假的。可再唏嘘,也回不到从前了——有些裂痕,一旦刻在心里,就再也补不好了。
手机在兜里震了震,是老娘发来的微信:“小远问你啥时候回,说要给你看他新文具盒上的奥特曼。”万玉晓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快了,买点菜就回,给小远做他爱吃的番茄炒蛋。”
收起手机,他刚要转身去菜市场,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高秀莲。她头发还是乱的,羽绒服上的褶皱也没抚平,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小远爱吃的草莓味饼干——那是以前她常给小远买的,后来日子紧了,就再没买过。
“玉晓,等一下。”高秀莲跑到他面前,喘着气,把塑料袋往他手里塞,“这个……给小远的,他以前爱吃这个。”
万玉晓没接,只是看着她:“不用了,小远现在不爱吃这个了,他说太甜。”
这话像根刺,扎得高秀莲的手顿在半空。她愣了愣,才慢慢收回手,塑料袋在手里攥得发皱:“是我忘了……我太久没陪他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高秀莲看着万玉晓手里的老烟斗,眼神里满是复杂:“你还带着这个烟斗啊……以前我总说它老气,让你扔了,你还跟我急。”
“我爹留下的,扔不得。”万玉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爹说,这烟斗能让人沉下心,别被眼前的热闹迷了眼。以前我不懂,现在才算有点明白。”
高秀莲的眼圈红了。她想起以前,万玉晓总在晚上坐在炕边,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给她讲工地上的事,说以后要攒钱盖个大瓦房,让她和小远住得舒服点。那时候她总觉得他“没本事吹大话”,现在才知道,那些看似平常的念叨,全是他想给她的安稳。而她呢,却被“穿衣吃饭”的执念迷了眼,把那份安稳亲手推开了。
“玉晓,我知道错了。”高秀莲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该跟别人来往,不该嫌弃你没本事,不该……不该丢下你和小远。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回家,想跟你们一起过。”
万玉晓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起小远夜里哭着找妈妈的模样,想起老娘叹气说“家散了,孩子可怜”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点头了。可脑海里立刻闪过更早的画面——结婚第三年,她彻夜未归后,兜里掉出的避孕套包装;她当时风轻云淡说出“我不想守活寡”时的冷漠;后来账户冻结、日子最难时,她躲在洗手间里跟人发的暧昧消息;直到这次,她又跟有家室的男人纠缠,被堵在超市才想起找他解围。
一次是冲动,两次是放纵,到第三次,早已没了半分悔改的意思。她从未真正反思过自己的错,反倒觉得“追求想要的生活”天经地义,把婚姻的忠诚、做人的底线抛在脑后,活成了越来越随意的模样。这不是“一时糊涂”,是骨子里的选择,是哪怕原谅一次,也会有下一次的“涛声依旧”。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反复的背叛。
万玉晓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挽回的决绝:“秀莲,回不去了。”
“为什么?”高秀莲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好好跟你过日子,会好好照顾小远,再也不胡思乱想了,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是不给你机会,是你从来没给过这段婚姻机会。”万玉晓轻轻拨开她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字字清晰,“从你第一次跟异乡人出轨,到这次跟有家室的男人纠缠,你哪次真正悔过?你只觉得是我没本事,是我满足不了你,却从来没想想,婚姻该有的忠诚和责任是什么。就算我这次原谅你,以后日子稍不顺心,你是不是还会走老路?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再让小远跟着受委屈,也不想再让自己耗在没有希望的日子里。”
他顿了顿,看着高秀莲苍白的脸,目光里没了往日的迁就,只剩彻底的清醒:“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找个踏实的人,别再把‘穿衣吃饭’当成背叛的借口。物质再好,不如心里安稳——可这份安稳,得靠自己守出来,不是靠抢、靠骗、靠依附别人得来的。”
说完,他不再看高秀莲,转身朝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手里的老烟斗被他攥得更紧了,烟杆上的温度像是爹在冥冥中给的力量,让他一步步走得坚定。走了几步,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人若不死,终会出头。欠的那八万多块钱,就算执行局再扣三年款,总有还完的那天;小远会慢慢长大,老娘的身体只要好好照顾,也能安稳;至于他自己,凭着工地的力气,再加上闲时写点东西,总能把日子撑起来。
高秀莲站在原地,看着万玉晓渐渐远去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终于明白,中年人的婚姻,最痛的不是贫穷,不是争吵,而是当你终于看清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那个愿意给你安稳的人,已经不在原地等你了。那些被她弃之不顾的日常,那些她曾经嫌弃的平淡,原来才是这辈子最该珍惜的幸福。
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头发乱作一团。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草莓饼干,忽然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她终于弄丢了那个愿意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弄丢了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家。而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后悔”二字,却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万玉晓走到菜市场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商场的方向。他知道,高秀莲大概还在那里哭,可他不能回头。中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轻易原谅”,只有“负重前行”——他要扛起对小远的责任,扛起对老娘的牵挂,也要扛起自己往后的人生。至于高秀莲,她的路,终究要靠她自己走了。
他走进菜市场,买了小远爱吃的番茄和鸡蛋,又买了点老娘爱吃的菠菜。手里提着菜,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那些曾经的伤痛,或许还会隐隐作痛,但日子总要往前过。有小远的笑声,有老娘的牵挂,有手里这杆温热的老烟斗,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