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八点五十七,清远市信访局门口的广场已经被人占了半圈。
有人举着纸板——“隐私泄露谁负责”;有人拿着手机开直播——镜头只对着情绪最激动的人;还有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志愿者”,在队伍边缘发传单,上面印着醒目的大字:“透明试点=信息裸奔”。
林远下车的时候,没带演讲稿,只带了三样东西:
一份《数据分级方案(终稿)》;
一页《隐私事件处置节点清单》;
以及一个硬壳文件夹,里面装着平台下架回执、取证封存记录、内部导出登记表的空白模板——全是“可验证”的材料。
街道书记比他先到,脸色发紧:“他们约的九点,来的比我们还早。自媒体有三拨了,里面还混着几个陌生面孔,像专门来挑事的。”
林远扫了一眼队伍边缘,看到一个熟悉的动作:有人把传单递给群众时,总会附带一句“你们敢不敢让他当众念名单”。
这句话像钩子,专门钩“情绪的快感”,逼你犯错——要么当众念,违法;要么不念,假透明。
他对书记说:“别跟他们拉扯‘念不念名单’。我们今天只按三个问题回答:泄露有没有发生?怎么止损?怎么追责?”
书记喉结动了动:“可群众要的是‘谁干的’。”
“谁干的,要证据链。”林远把文件夹扣在掌心,“先把止损和处置做到位,证据链才能站住。不然你随口指一个人,对手会立刻把你变成‘甩锅’。”
九点整,信访局门口的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要求大家不要堵门。队伍里有人起哄:“不堵门你们就不管!”
这时候,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把手机镜头怼到林远面前:“林总!你就是搞透明试点的吧?你敢不敢当众承认,把补偿名单泄露了?”
林远没有躲镜头,也没有被动接招。他看着对方的手机屏幕,先问一句:“你是当事人家属吗?”
鸭舌帽一愣:“你管我是不是——”
“我管。”林远打断他,语气很平,“因为隐私事件的处置顺序里,第一条是先保护受影响当事人。你不是当事人,你要求我当众念名单,本身就可能构成二次伤害。”
他转身面对队伍,声音不大,却能让前排听清:
“各位,我先把事实说清楚:
1)**泄露发生了。**网传视频包含可识别个人信息,这是事实,不争辩。
2)**这不是公告牌公开。**公告牌的历史版本、照片、时间戳都有留痕,任何人都可以现场对照。
3)我们已经做了止损:平台下架申请已提交,取证封存完成,今天起启动逐条转载举报。
4)我们不会当众讨论任何个人信息,也不会当众念名单——那是违法。
5)你们要的‘谁负责’,我们给,但必须按证据链:24小时出初步责任链,72小时出处理决定与制度补丁。”
队伍里立刻有人喊:“又是官话!你说72小时就72小时?”
林远点头:“你不用信我。你只需要我们把每一步写到节点里,按时更新。我们今天就把‘隐私事件处置’当成一个节点。”
他把那页《隐私事件处置节点清单》举起来,让前排看见标题,不让任何人看到内容里的编号(上面没有个人信息,只有动作与时限):
2小时内:下架申请+证据封存
24小时内:接触链排查+导出登记补齐
48小时内:受影响住户逐户告知+专线开通
72小时内:责任链结论+纪律\/法律处置路径
7天内:分级方案与负面清单落地+全员培训+设备与流程整改
“这张清单今天就交信访局备案,交网信备案,交市协调小组备案。你们可以监督,三天后如果没结论,我本人来这里再解释一次。”
一时间,队伍里的声音反而变杂:有人还在骂,但也有人开始问细节——“怎么逐户告知”“谁来查接触链”。
就在这时,队伍侧面那几个发传单的人突然把音量抬高:“他承认泄露了!大家录下来!他承认了!”
旁边一个自媒体主播顺势起哄:“既然承认了,那就当众公开是谁泄露的!否则就是包庇!”
这才是对手真正的刀:把“承认事实”拧成“必须当众定罪”,逼你要么违法,要么失信。
林远看了书记一眼,书记脸色更白——街道里确实有临时协管员去外部打印,这条线一旦被对手拿去渲染,明天标题就会变成“政府雇临时工泄露隐私”,再往上就能捅到省里。
林远没有回避,但把“定罪”重新拉回“程序”:
“谁泄露的,不是我一句话能定的,必须满足三件事:
有接触链、有证据、有责任认定。
今天我当众点名,是对当事人不负责,也是给真正的操纵者递刀——你们只要制造一个替罪羊,就能把试点打死。”
他停顿一下,语气更硬了一点:“所以今天我只做两件事:
第一,把处置节点公开;
第二,把责任认定的程序公开。
你们想要快感,我给不了;你们想要结果,我会按时给。”
这句话落下去,最先沉默的不是群众,是那几个起哄的人——因为他们要的就是“快感”,要的就是你失控。
信访局工作人员这时走出来,宣布:选出五名住户代表进会议室,进行“情况说明与处置承诺”记录,其他人保持秩序,不堵门。
队伍里有人不服:“为什么只选五个?你们又搞黑箱!”
林远立刻接话:“选五个不是黑箱,是可复制的程序。我们在这里公开选:按受影响程度、年龄、家庭情况抽签,现场录像,名单只留编号不留姓名。会议纪要公开发布,个人信息全部打码。”
书记听到“抽签”和“编号”两个词,像终于抓到可操作的抓手,赶紧让工作人员准备纸条。五分钟后,五位代表产生:两位老人、一位年轻妈妈、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位村组干部。
进会议室前,那位年轻妈妈红着眼问林远:“我不想当网红,我只想我家信息别再被传。”
林远点头:“你今天进会议室,我只答你三个问题:
怎么下架、怎么防再传、如果再传你怎么维权。
其余的你不需要承担。”
会议室里,信访局、网信办联络员、街道、财政对接人都在。林远没有抢主位,而是把《数据分级方案(终稿)》翻到“负面清单”一页,直接念条款——每条都像钉子:
1)任何可识别个人信息严禁公开;
2)到户数据列为c级限制数据:不得外带、不得外部打印、不得U盘拷贝;
3)导出必须登记用途、接收人、时间戳,双人复核;
4)发生泄露,2小时止损、24小时初步责任链、72小时处理决定;
5)对受影响当事人:逐户告知+专线支持+法律援助指引。
信访局工作人员问得很现实:“你这些是方案,但谁来执行?如果街道打印机坏了怎么办?”
林远没回避:“坏了就启用政务中心统一打印窗口,走登记。不能再去社会打印店。我们宁愿慢一天,也不能再冒一次隐私风险。”
村组干部马上追问:“那会不会又拖补偿、拖流程?”
财政对接人这时站出来:“补偿拨付节点已经绿灯结束。后续只要涉及个人数据流转,一律按c级执行,不影响资金拨付,只影响资料流转方式。”
这句话很关键——它把“隐私整改”从“拖钱”中剥离出来,断掉对手最爱用的叙事链。
会议纪要在中午十一点出炉:公开版本只写动作与时限,不写任何姓名。五位代表签了编号确认,信访局盖章备案。
走出会议室时,广场上的人还没散尽。自媒体还在播,但弹幕风向明显变了:
“他至少不念名单。”
“72小时出结论,记一下。”
“下架回执有没有?给看看。”
林远没有去争辩弹幕,而是把平台下架回执的编号与时间戳贴在公告栏上,旁边写了四个字:可核验。
那位中年男人站在公告栏前看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不像威胁、像监督的话:“三天后我还来。”
林远点头:“来。你来,我就把三天后的结论贴出来——只要结论能贴,就说明这事不靠吵架,靠流程。”
人群渐渐散去。街道书记长长吐出一口气:“今天没崩。”
林远看着信访局门口空出来的台阶,声音很低:“今天没崩,是因为我们没给对手‘失控的镜头’。但别高兴太早——72小时后出结论,才是真正的落地。”
秘书跑过来,递给他手机:“平台说,原视频下架了,但有人在别的平台重新上传,标题更狠——《官方承认泄露》。”
林远没惊讶,只说:“按清单逐条举报,取证,固定传播链。”
他把文件夹夹紧,像把一块钝铁握在手里:“制度战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出事,越要把出事写进流程。我们今天把‘公开解释’做成了模板,下一次他们再拉人来堵门,就不再是‘临场发挥’,而是‘按程序复位’。”
风从广场吹过,台阶上的传单被扫得翻飞。有人把剩下的传单捡走,悄悄塞进包里。林远看见了,却没追——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传单上,而在三天后的那份结论里。
对手要的,是一次“当众崩溃”。
他要给的,是一份“按时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