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半阖着,透出精明算计的光,此刻却瞪得滚圆。
眼白爬上血丝,如同蛛网骤然蔓延,瞳仁里燃着两簇幽火,那火光里淬着被冒犯的震怒,更藏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他鼻翼翕张,每一次呼吸都又重又急,喷出的气流让花白长须微微颤抖。
整个身子前倾,左手死死按住案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右手仍攥着那只茶盏,盏中茶水早已晃出大半,在他绛紫官袍的前襟洇开深色水渍。
他没有立刻咆哮,但喉结上下滚动,从胸腔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喘息,那寂静比怒吼更令人胆寒。
满堂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侍立的蔡攸都僵住了呼吸,只听见那茶盏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这怒,是潭底鳄鱼浮出水面的第一个涟漪,是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带着足以碾碎一切的权势的重量。
“何人所劫?”
“是梁山的人。”
此时,蔡绦也不再慌慌张张,而是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蔡京听得梁山二字,他眼角细密的纹路骤然收紧,像是被无形丝线勒住。
牙关咬得两颊微微抽动,从喉间挤出的冷笑带着痰音。
“好,好得很……那群水洼里的泥鳅,倒要翻作蛟龙了。”
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金鱼袋,袋上绣着的瑞兽眼珠几乎要被他掐出洞来。
他抓起案头和田玉镇纸,触手温润却压不住心头邪火——这玉还是去年生辰,官家亲手赏的“清正廉明”四个字,如今倒像四把锥子扎在眼里。
“传令枢密院。”
他声音陡然尖利,惊得檐下画眉扑棱乱撞,“但凡与梁山相关的奏折,片纸不得入通进司!”
此话说完,蔡京忽然觉得喉咙中忽然涌上一股腥甜。
平复了半天,终究是没有把这口腥甜喷出去。
梁山好像已经成了蔡京的梦魇,时时刻刻都在坏他的好事。
眼看攻打田虎到了最后时刻,梁山突然跑出来摘了桃子;好不容易通过招安让王庆当了自己的女婿,淮西也成了他的私地,又是梁山穷追不舍把王庆赶出了淮西;退而求其次放弃淮西,从赵佶手里骗取了议和赔偿金,又给梁山做了嫁衣;………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好像这梁山的出现就是来和他作对的一样。
不知过去多久,蔡京才缓缓的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王庆刚刚渡过黄河。”
“这都过去好几天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说,废……”
“噗嗤,”
话还没有说完,蔡京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一口淤血直接喷了出来。
“父亲。”
“父亲。”
蔡攸,蔡绦大惊,慌忙上前查看蔡京。
“呼…”
二人不停的拍打着后背,过去好一会儿这才缓过一口气。
这要是气死,梁山当属首功,不费吹灰之力就气死北宋第一大奸臣。
蔡京缓了好一会,压下心中的怨气,抬头看向两个儿子。
“先处理种师道的事情吧!按计划行事。”
“是。”
二子领命离开。
二月初二,龙抬头。
汴京突然传出惊人消息:官家赵佶驾崩!
举国震惊。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多数人怀疑其中有诈。
然而,当梁师成带着遗诏出现,宣布赵佶传位于太子赵桓,并命蔡京为顾命大臣时,质疑的声音被强行压制。
更令人意外的是,新帝赵桓登基不过三日,即在朝会上宣布:因国难当头,自己德薄能鲜,愿效尧舜禅让之故事,将帝位让于能臣蔡京,以挽狂澜于既倒。
这一幕戏演得如此逼真,连许多朝臣都信以为真。
唯有少数明眼人看出,那龙椅上瑟瑟发抖的年轻皇帝,眼中满是恐惧和不甘。
然而,就在禅让大典前夜,变故突生。
深夜,蔡京正在核对次日典礼流程,蔡攸急匆匆闯入。
“父亲!种师道不顾诏令,率兵直逼汴京,声称要清君侧!”
蔡京手中朱笔一顿,在奏章上留下一个红点:“他带了多少人马?”
“约五万精兵,都是西军精锐!”
蔡京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一个种师道,果然忠勇,可惜……不识时务。”
“父亲,如今该如何是好?明日禅让大典……”
“照常举行。”
蔡京平静道,“同时传令童贯,按第二计行事。”
“第二计?”蔡攸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父亲,真要如此?”
蔡京目光冷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二月五日,禅让大典如期举行。
蔡京身着冕服,步入大庆殿,从颤抖的赵桓手中接过传国玉玺。
就在此时,殿外杀声震天。
种师道率兵攻入皇城,与禁军展开激战。
皇城之内,火光如血。
种师道银甲浴血,手中长枪如龙,所过之处禁军纷纷退避。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双目赤红,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庆殿,嘶声怒吼。
“蔡京老贼!今日必取你项上人头!”
五万西军精锐如潮水般涌过宣德门,这些常年与西夏厮杀的边军,岂是汴京禁军可比。
箭雨倾泻,刀光如雪,皇城青石板上已积起一层粘稠的血泊。
“将军!殿前司的兵马从两侧包抄过来了!”
副将种彦崧浑身是伤,仍死死护在叔父身旁。
种师道须发戟张,长枪横扫,将一名禁军指挥使挑飞出去。
“不必理会!直取大庆殿,擒住蔡京,大局可定!”
西军将士齐声怒吼,结阵向前。
他们都是跟随种师道征战多年的老兵,此刻虽陷重围,却无一人退缩。
盾牌相撞的巨响、刀剑交击的铿锵、垂死者的哀嚎,汇聚成一首悲壮的战歌。
就在西军即将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时,异变陡生。
地动山摇。
先是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随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皇城四周突然腾起数十道火柱,碎石横飞,烟尘弥漫。
惨叫声顿时压过了厮杀声,不知多少将士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火药!是火药!”
种彦崧目眦欲裂。
“童贯这阉贼,竟在皇城下埋了火药!”
种师道勒住受惊的战马,环视四周,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