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就是你要找的怪物!
押送的队伍里一片死寂。
赖劫生被两名身穿银白星甲的士兵夹在中间,法则锁链深深的勒入皮肉,封住了他所有的真元。他低着头,但那双被长发阴影遮住的金黑异瞳,却在疯狂的运转,把周围的一切都记在心里。
和变革派那座充满生机的理想乡不同,守序派的领域秩序井然,却毫无生气。
他们穿过的每一条长廊都异常笔直。墙壁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铸成,表面光滑,却不反光,像是在吞噬光线。头顶上,一道道能量光带等距排列,散发着纯白光芒,将一切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空气里没有风,没有尘埃,甚至没有声音。只有队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赖劫生暗中运转《劫生经》,闻到的气味纯粹的让人窒息。这里的气味冰冷,没有生命感,是一种纯粹的秩序。干净,但也因此隔绝了生命。在这里,生命是为了维持秩序运转的零件。
终于,队伍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巨殿前。
巨殿无门,只有一道高达千丈的光瀑缓缓流淌,散发着净化一切的气息。殿门上方,悬着两个由上古神文书写的大字——镇界。
这里就是守序派的核心据点,镇界殿。
押送的校尉对着光幕躬身行礼,光幕便无声的向两侧分开,露出殿内空旷,让人感到渺小的空间。
赖劫生被推搡着走了进去。
殿内空无一物,只有最中央的地面上,刻着一幅覆盖了整座大殿的精密星图。而在星图的最中央,一道身影盘膝而坐。
那是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存在。
他(或她)身穿一袭古朴的白色星官袍,银色长发披散在地,看不清面容,也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已经和这座大殿、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他本身,就是秩序的化身。
赖劫生只看了一眼,就感觉神魂快要被那股纯粹的秩序之力冻结。他不需要介绍,就已经从墨时破碎的记忆中,把眼前这个存在和那个恐怖的名字对应了起来。
玄玑星官。
负责审判与刑罚的天刑殿三大执掌者之一。
“人已带到。”校尉单膝跪地,声音里满是敬畏。
玄玑星官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一股无形的意志,已经降临在这片空间。
“留下他,你们退下。”
那声音不分男女,没有情绪起伏,就像在宣读命令。
“是!”
校尉松了口气,带着所有士兵,迅速退出了大殿。光幕之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把这片巨大的空间,变成了一座只剩下审判者与囚徒的牢笼。
赖劫生感到那股意志彻底锁定了自己。他立刻切换到预设的角色,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牙关都在打颤。
“抬起头。”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赖劫生艰难的抬起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由纯粹秩序法则构成的银色星云。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赖劫生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你,在说谎。”玄玑星官的声音像是最终的裁决。
赖劫生心中一凛,但他脸上的恐惧瞬间消失,转而大声咆哮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我没有。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变革派那群疯子要炸毁天域。”
玄玑星官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声音依旧平淡:“言语,是最低效的媒介,充满了虚假与误判。”
他缓缓的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赖劫生。
“我将亲自检阅你的神魂。任何抵抗,都将被视为悖逆,结果就是抹除。”
赖劫生心中警钟大作,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惨笑,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下一刻,一股纯粹的秩序洪流,轰然冲入了他的识海。
这股力量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整理。它要将赖劫生识海中所有混乱的记忆碎片和念头,全部格式化,再按时间顺序排列好,变成一本可以随意翻阅的账簿。
然而,它遇到的,却不是一个普通的识海。
就在那秩序洪流涌入的瞬间,赖劫生以《劫生经》为核心,疯狂运转自己的神魂。他没有去抵抗,因为知道任何抵抗都是白费力气。
他选择将计就计,主动敞开。
他用自己所有的神魂之力,在识海的表层,构建出了一幕幕精心设计的记忆。
秩序洪流涌入,看到的画面便开始上演:
第一幕,是在法则废墟中,被角宿星官救下的场景。画面中的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强者的崇拜,以及被替天行道大义感召的激动。每一个情绪波动,都被《劫生经》模拟的惟妙惟肖。
第二幕,是他被带入理想乡后的震撼与向往。他像一个从未见过世界的孩子,对那里的自由充满了憧憬。
第三幕,转折开始。在藏书阁内,他无意中听到了几名变革派高层的秘密交谈。他们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现有世界一切的憎恨,以及要将所有神明、所有生灵一同埋葬的疯狂计划。画面中,他先是震惊,接着无法相信,随之而来的是恐惧,最后,被欺骗的怒火烧了起来。
第四幕,是他内心的挣扎。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即将被毁灭的世界。最终,良知战胜了私恩。他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疯狂的计划公之于众,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四幕记忆,逻辑严密,情绪饱满,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迷途知返的故事。
玄玑星官的意志,在这片被精心编织的记忆中缓缓流淌,审阅着每一个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冰冷的秩序洪流,终于缓缓的从赖劫生的识海中退去。
赖劫生浑身一软,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衣衫。他瘫倒在地,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神魂被过度透支后的苍白。
然而,他知道,这还没完。
他演的戏太完美了。而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果然,玄玑星官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疑惑。
“你的神魂……很坚韧。你对混乱的憎恶,也远超常人。这与你的凡人身份不符。”
赖劫生听到这句话,眼中光芒一闪,里面有屈辱,有痛苦,也有自嘲。他猛的从地上撑起身体,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癫狂语气嘶吼道:
“对!我不正常!我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他死死的盯着玄玑,像是在揭开自己最深的伤疤。
“大人,您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的神魂如此古怪,为什么我对变革派那种自由的气息,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对吗?”
“因为……我他妈的是个天生就该被烧死的怪物!我身负劫生之体!”
“劫生之体”四个字,如惊雷般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响。
玄玑星官那万古不变的银色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
赖劫生仿佛彻底崩溃了,他指着自己的心脏,脸上是无尽的自嘲与痛苦。
“我从出生起,就注定与灾劫为伴!我天生就能吸引一切的厄运、混乱、错误!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灾难发生!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能闻到它们!”
“在变革派的理想乡,我闻到的不是自由,而是欲望失控的恶臭!我闻到他们所谓的理想,是用亿万生灵的哀嚎堆砌起来的!那股味道,让我作呕!让我本能的想要逃离!想要毁灭它!”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直视着玄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异样的虔诚。
“大人!您的领域,虽然冰冷,虽然让我畏惧,但它……干净!”
“这里的秩序,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它就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能割除掉我身上所有那些让我厌恶的、混乱的劫气!靠近您,就像找到了世间唯一能治好我的药!”
“我天生就能感应到错误与混乱,变革派就是最大的混乱源,我本能地厌恶他们!”
“我的诅咒,或许,也正是我存在的意义!我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嗅出混乱的猎犬,为真正的秩序而战!”
他说完了。
整座大殿,陷入了一场比之前更加漫长、更加压抑的沉默。
赖劫生跪倒在地,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这不是演的,他刚才那番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那是一场将自身最深的秘密,彻底扭曲、重塑后,再用最真诚的情感吼出来的谎言。
时间仿佛在这里冻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
玄玑星官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你的体质,很有趣。”
赖劫生听到这五个字,心中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分。
“既然你能闻到错误,”玄玑星官缓缓的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了这片无影之殿中唯一的阴影,将赖劫生完全笼罩,“那就去替我,闻出变革派的老巢所在。”
“事成之后,我准你入我天刑殿,成为一名……清道夫。”
话音未落。
玄玑星官隔空一指点向赖劫生的眉心。
一道冰冷的结晶状光点,无视了所有距离与阻碍,瞬间没入了赖劫生的额头。
“啊——!”
赖劫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来自灵魂被强行修改的剧痛。他感觉自己的神魂深处,被钉入了一枚异物构成的钉子。
那枚钉子散发着不容置疑的秩序之力,既是监控,也是炸弹,能随时引爆,将他的生死彻底掌控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玄玑星官种下的,一枚更隐蔽、更恶毒的秩序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