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下的联军大营,气氛因刘繇的到来而变得微妙且压抑。
这位扬州牧终究未能安坐于临汝,在接连收到孙策袭扰丹阳、沈风“拖延”不进的军报后,他带着三千丹阳兵,在一众文官武将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联军大营。旌旗仪仗,排场十足,试图以此彰显他才是此地最高统帅的权威。
中军大帐内,刘繇高踞主位,面色沉郁。他先是例行公事般地褒奖了沈风此前收复失地、力战破敌的功绩,但随即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文虎,尔等奋战之功,本州牧已了然于胸。然如今局势有变,孙策狼子野心,屡犯我丹阳疆界,樊能、于麋虽暂阻其锋,然贼势浩大,丹阳危若累卵!豫章之事,当速战速决!本州牧意已决,三日之内,必须对南昌发起总攻!一举克城后,大军即刻北上,与孙策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静。
沈风与贾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朱符则猛地抬头,眼中既有大仇即将得报的激动,也有一丝对仓促总攻可能导致巨大伤亡的隐忧。
沈风起身,拱手道:“刘扬州,非是风不愿速战。然南昌城坚,笮融困兽犹斗,我军连日佯攻虽疲其军,消耗其物资,然其核心战力未损。若仓促总攻,恐…”
“恐什么?”刘繇不耐烦地打断,“我军兵马已倍于敌,士气正盛,岂能畏首畏尾?莫非文虎你麾下精锐,只是徒有虚名不成?”
话语中已带上了明显的激将与质疑。
沈风眉头微蹙,正要再言,刘繇却已不容置疑地挥手:“不必多言!军令已下,三日准备,第四日拂晓,四门齐攻,本州牧要亲睹南昌光复!”
刘繇的强势介入和急于求成的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在联军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本在沈风调度下,通过持续佯攻稳步消耗敌军、蓄势待发的节奏被彻底打乱。各营将士虽摩拳擦掌,但高层将领中,尤其是沈风麾下如张济、周昂等深知攻坚艰难者,不免心生忧虑,军心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浮动。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刘繇抵达的次日傍晚,一骑快马自南方绝尘而来,直入沈风大营,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信使是周喁派来的,他浑身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与愧色,将一封紧急军报呈给沈风。
沈风展信一看,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信中,周喁禀报,山越首领祖郎竟不知如何说服了暂驻南野城外、本已归顺的王海,两人联手,煽动部分俘虏,于前夜突然发难,意图里应外合,夺取南野!幸得贺齐将军恰率本部郡兵,追踪一股自会稽流窜至豫章的山越残部抵达南野附近,闻变即刻入城助战,方与周喁里外夹击,浴血奋战,最终击溃了叛军,阵斩再度反叛的王海,重新稳定了局势。
周喁在信中痛陈失察之罪,未能提前察觉王海包藏祸心,致使南野险些失守,将士多有折损,恳请沈风责罚。同时,他也极力称赞贺齐用兵神速、勇猛果决,若非其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个木匣,里面盛放的,正是王海那颗须发怒张、死不瞑目的首级。
“好个王海!冥顽不灵,死有余辜!”沈风将信递给贾诩,冷哼一声。他心中虽怒,却并未过于意外。山越反复,本就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王海在见识过己方军威后,还敢如此铤而走险。
贾诩看完信,浑浊的眼中波澜不惊,只是淡淡道:“王海授首,南野经此一乱,内部隐患反而肃清,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贺齐将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豫章?”
沈风亦有些疑惑,立刻下令:“传贺齐将军与周喁信使一同来见。”
不多时,贺齐与那信使一同入帐。贺齐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他见到沈风,立刻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贺齐,参见主公!末将追踪会稽山越残部入豫章,未能提前察知王海逆谋,致使南野惊变,周喁将军受困,特来向主公请罪!”
沈风上前亲手将他扶起,语气诚挚:“公苗何罪之有?若非你及时赶到,南野危矣!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若非你追踪残部至此,岂能恰解南野之围?此乃天意助我,亦是你机敏果敢所致!”他拍了拍贺齐的肩膀,“你与周喁将军,皆应受赏!”
贺齐见沈风毫无怪罪之意,心中感动,沉声道:“谢主公不罪之恩!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沈风点点头,又问道:“信中提到,有一名叫秦阿木的郡兵,正在协助安抚俘虏?”
贺齐回道:“正是。秦阿木本是山越出身,通晓其言语习俗,且为人沉稳,在俘虏中颇有威信。此次平定叛乱,他也出力不少,主动出面安抚躁动降卒,效果显着。”
“秦阿木…”沈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想了起来,“可是当年随彭式入侵,后在丹徒港做工,主动申请入伍的那个阿木?”
贺齐眼中露出一丝讶异,没想到沈风日理万机,竟还记得一个普通士卒的来历,恭敬答道:“主公明鉴,正是此人!”
沈风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不错。出身不论,能阵前奋勇,战后安民,便是好兵。此人可堪培养,公苗你可多加留意。”
“末将明白!”
“公苗,南野新定,俘虏人心惶惶,正是需要善加安抚之时。你回去后,告诉秦阿木,让他不必拘谨,放手去做。告诉他,这是我沈风的意思,让他多多安抚那些失去首领的山越部众,若能劝得他们真心归顺,便是大功一件。”
贺齐闻言,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沈风的意图,应道:“末将明白,定将主公之意转达阿木。”
沈风走到帐中悬挂的豫章地图前,手指划过南部山岭,目光深邃:“山越之患,在于其散落山林,难以管束,却又熟悉地形,剿之不尽。若能化堵为疏,使其为我所用,不仅能消弭边患,更能增添人口劳力。我看这秦阿木,虽是山越出身,却知进退,明事理,是个可造之材。”
他转过身,看向贺齐,语气带着决断:“你回去后,可暗中观察,若秦阿木果能稳定局势,有效安抚乃至收服那些山越部众,我便表奏他为山越都尉,让他统领愿意归附的山越部落。将来,这些山越人,或可迁入吴郡、会稽充实边县,或可送往夷洲,为甘兴霸他们添砖加瓦,开拓基业。总好过他们在山中艰难求存,时而作乱。”
贺齐眼中闪过敬佩之色,主公此举,不仅解决了眼前的俘虏问题,更是为长远计,要将山越这股不安定的力量,转化为己用的资源。他肃然抱拳:“主公英明!末将必全力支持阿木,促成此事!”
“好!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南野周喁部亦听你调遣,务必在南昌战事期间,稳住南方,勿使我等有后顾之忧。”
“末将领命!”贺齐再次行礼,随即与信使一同退出大帐,连夜赶回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