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耽、滕胄兄弟接到沈风那封“缓缓输送,不必急切”的军令时,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窦。
他们为刘繇效力多年,催促进军的严令见过无数,这般要求“慢行”的指令,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军情如火,哪有不急的道理?
然而,沈风治军之严早已传遍各营,军令既下,不容置疑。
兄弟二人虽百思不解,却也乐得轻松,索性放开手脚,将原本三日的路程,硬是拖拖拉拉走了整整七日,方才将粮草辎重运抵南昌城外连绵的联军营寨。
这七日,对朱符而言,简直是烈火焚心,度日如年。他麾下交州子弟兵新遭挫败,士气低迷,营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愤与颓丧。虞褒战死,刘彦重伤,上千儿郎血染城垣,这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数次闯入沈风的中军大帐,双目赤红,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几乎是低吼着请战:“文虎兄!器械未备,难道我五千儿郎的刀剑都是摆设吗?只需你一声令下,我部愿为前驱,哪怕拼至一兵一卒,也要在城头撕开一道口子!”
沈风总是亲自将他扶起,命人奉上茶水,语气沉静而恳切:“文约兄,丧弟之痛,袍泽之殇,风感同身受,恨不能立时破城,手刃笮融!然正因如此,更需谨慎。你看那南昌城垣,经笮融苦心经营,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守军虽疲,困兽犹斗。此时若再浪战,即便侥幸登城,我辈儿郎又要付出多少性命?岂非正合笮融消耗我军之意?待器械齐备,粮草充足,我军以泰山压顶之势一击破城,方可尽全功,亦能告慰逝者英灵啊!”
道理朱符都懂,但每当他回到本营,看到士卒们包裹的伤口,听到压抑的呻吟,望向南昌城头那面刺眼的“笮”字大旗时,理智便几乎被仇恨的火焰烧灼殆尽。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一次次强压下即刻挥军攻城的冲动,独自承受着这无尽的煎熬。
待到滕氏兄弟终于将粮草运抵,几乎同时,刘繇催促北上攻击孙策的紧急公文也送到了沈风案头。
沈风展信细看,心中冷笑,刘繇果然沉不住气了。
他将公文递给一旁焦躁不安的朱符,沉声道:“文约兄,你看。孙策狡诈,已偷袭丹阳横江津,刘扬州措手不及,幸得樊能、于麋死战,方将其击退。如今州牧严令我军即刻北上御敌。”
朱符接过公文,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持信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若沈风此刻遵令北上,他独自一家,兵微将寡,新败之余,何年何月才能攻破这南昌坚城,为弟报仇?他猛地抬头看向沈风,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因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堵在喉头,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沈风将他这番情状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起身,绕过案几,走到朱符面前,伸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文约兄放心!皓弟之仇,亦是我沈风之责!岂有不报之理?孙策虽凶,然笮融乃眼前之患,心腹之疾!若不拔除,我等北上亦难安心,必致腹背受敌!我这就回复刘扬州,陈明利害,先定南昌,再图孙策!”
当下,沈风便伏案疾书,修书一封,言辞既恭谨恳切,又据理力争,详细剖析了南昌指日可下,若此时放弃则前功尽弃,且笮融可能趁机与孙策勾结,届时丹阳、豫章皆危的利害关系。最终请求刘繇再宽限旬日,待攻克南昌,稳定豫章北部,必即刻挥师北上,共御孙策。
稳住了朱符,打发了刘繇,沈风不再拖延,立刻升帐聚将,按照与贾诩反复推敲完善的方略,下达军令。
“朱符、董袭、何曼听令!”
“末将(在下)在!”三人应声出列。朱符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董袭摩拳擦掌,何曼则跃跃欲试。
“命你三人,各率本部兵马,自明日起,于每日卯时、巳时、申时、酉时四个时辰,轮番佯攻南昌四门!记住,此战主旨,在于疲敌、扰敌,而非强攻!多备锣鼓旗帜,虚张声势,吸引守军注意,消耗其箭矢滚木,令其日夜不得安宁!若遇敌强力反扑,绝不恋战,即刻后撤保存实力!”
朱符闻言,虽觉此法迂缓,不够痛快淋漓,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持续施压、避免己方过大伤亡的最佳策略,只得深吸一口气,抱拳领命:“符…遵命!”声音中仍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
董袭、何曼亦齐声应诺。
“曹性!”
“末将在!”曹性踏步而出,眼神锐利。
“你率神臂营,分作四队,紧密配合各门佯攻部队!你们的任务,是狙杀任何在城头敢于冒头的敌军军官、弓手!我要让笮融的将领不敢轻易露头指挥,让他的弓手不敢肆意放箭!进一步打击其士气!”
“诺!定叫城头敌军胆寒!”曹性信心十足。
“其余各部,紧守营寨,养精蓄锐!工匠营全力赶工,加紧打造冲车、井阑等真正用于决战的攻城器械!待时机成熟,便是我等一举踏平南昌之时!”
“遵命!”帐内众将轰然应命,士气如虹。
次日拂晓,卯时刚到,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朱符亲率本部兵马,直扑南门!他身披重甲,手持利刃,虽知是佯攻,但仇人近在咫尺,依旧让他血脉贲张。
“为朱豫章报仇!杀!”他怒吼着,声震四野。
麾下交州兵受其感染,亦是红着眼,扛着云梯,如潮水般涌向城墙,喊杀声震天动地。城头守军昨夜被骚扰得未能安眠,此刻闻声,慌忙起身,箭矢、滚石顿时倾泻而下。
朱符部顶着箭雨,将云梯一次次架上城头,士卒们奋力攀爬,做出誓要登城的姿态。朱符本人更是亲临阵前,距城墙不足百步,以盾格挡流矢,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城头,仿佛要将那城墙看穿。他心中复仇的火焰太盛,以至于部下在佯攻接敌时,与守军的搏杀也格外惨烈,几次短兵相接,虽成功后撤,却也留下了数十具尸体和更多伤员。
曹性的神臂营则在后方精准点名,一名探头指挥的叛军校尉刚喊出“放箭”,便被一支破甲箭贯穿咽喉,栽下城头,引得周围守军一片惊呼,攻势为之一滞。
巳时,董袭率部猛攻东门,他作风悍勇,虽为佯攻,动静却搞得极大,冲车撞击城门的巨响连绵不绝,让守军误以为此处才是主攻方向,慌忙调兵增援。
申时,何曼领命,进击西门。其用兵虽略显鲁莽,然沈风在其出征前已有特别嘱咐,此番行动,旨在练兵。故进攻之时,士卒皆注重自身防护,攻势不算凌厉,只是调动南昌守军。
酉时,天色渐暗,轮换的部队再次擂鼓呐喊,发起又一轮佯攻,火把如龙,映照着城头守军一张张疲惫而惊惶的脸。
如此循环往复,日日不休。
起初,守军在笮融和薛礼的严令下,还能每次皆全力应对。
但几天下来,发现沈风军攻势虽猛,却总在关键时刻后撤,并未真正拼命攻城,不由得心生懈怠。
然而,那种时刻可能面临猛攻的紧张感,以及神臂营随时可能夺命的冷箭,又让他们不敢完全放松。
精神上的持续紧绷,比肉体上的劳累更令人难以忍受。
城头储备的箭矢、滚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补充却遥遥无期。守军士卒眼中充满了血丝,士气如同缓慢漏气的皮囊,一点点地瘪了下去。
朱符每次佯攻归来,清点伤亡,虽然比第一次强攻时少了许多,但看着那些本可避免的损失,心中依旧如同刀绞。
他对笮融的恨意也随之愈发炽烈,只能在心中暗暗发誓,待到总攻之日,定要亲手斩下笮融的头颅,祭奠所有死难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