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广播里字正腔圆却完全听不懂的报站声,混杂着地铁轮轨摩擦的尖啸,构成了我对这座南方大都市最初的印象。自从在众人注视下对邱雨涵说出“试试吧”之后,我便有意识地切断了与肖景明的一切联系。像蜗牛缩回自以为安全的壳里,不去触碰,就不会疼。后来隐约听说,崔怡静陪着他一起回了北京过年。那个属于他们的、有着“沧海”与“巫山”的世界,依旧完整而遥远,与我再无干系。
紧张的期末考试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我们实习生一行便拖着大包小裹的行李,辗转来到了这座以湿热着称的南方都市。实习单位是省内知名的报业集团,我们被临时安置在集团的职工宿舍楼里。宿舍里面空荡荡的,真正是家徒四壁。
“这……怎么住人啊?”薇薇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哭丧着脸。
秋英倒是很乐观,拍了拍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走,采购去!”
于是,安顿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添置最基本的生活用品。秋英为了省钱,舍不得买新床,我便买了一张结实的上下铺,让她睡在上铺。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原本在另一家都市报实习的薇薇,也干脆搬来和我们挤在了一起。三个女孩,就这样在这间可以称为“毛坯房”的宿舍里安了家。虽然简陋了些,却也充满了初入社会的忙碌感和对未来朦胧的期许。
正式报到的日子到了。我们一群在x报实习的学生,被集中在一间小小的会议室里。一位穿着利落套装、神情严肃的中年女士走了进来,系里的老师介绍说她是报社人力资源部的主管。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了我们一圈,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你们这几个实习生,谁的英语比较好?”
大家面面相觑,不清楚这个问题的背后藏着什么玄机,只好纷纷报出自己的大学英语四级成绩来比较。一轮下来,我的分数居然还是这几个人里最高的。
那位女主管的视线立刻锁定在我身上,干脆利落地宣布:“那你,就去体育部吧。国际体育新闻这块需要人,得多关注ESpN之类的国外媒体。”
“体育?”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我一个跑八百米都能累到哭爹喊娘的人,居然要被分去体育部跑新闻?这感觉就像一个色盲被派去艺廊一样荒谬。要是肖景明知道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笑意瞬间就凝固了。
“有问题吗?”女主管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眉头微蹙,语气严肃了几分。
我立刻收敛心神,垂下眼睑,低声回答:“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她不再看我,转向所有人,“等会儿,你们各自的实习指导老师会过来跟大家见面。实习期间,请大家严格遵守报社的各项规章制度,也希望大家能勤奋努力,多出稿,出好稿,争取获得优异的实习成绩。”
一阵略显稀拉但还算整齐的掌声响过,女主管踩着高跟鞋离开了。等她走远,会议室里的气氛才稍微松弛下来。坐在我旁边的男生悄悄凑过来,问:“你喜欢体育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谈不上喜欢。”我总是被命运无形的手推着走,很少有机会真正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选择。喜欢与否,在现实面前,似乎变成了一件奢侈而无关紧要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各部门的实习指导老师陆续来了。带我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记者,个子不高,有点瘦,皮肤不算好,脸上留着些青春痘消退后的坑洼印记,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透着一股干练。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速很快,自我介绍说姓邱,让我叫他“老邱”就行。
报到程序结束后,距离春节已经没几天了。报社并没有强制要求实习生留守,所以不少家在外地的同学都开始张罗着买票回家,比如我和薇薇。但也有人选择留下,比如秋英。
她故作轻松地对我们说:“来回车票太贵了,留在这儿有地方住,我还能趁机多跑几条稿子,积累点经验呢。你们放心回去吧,我帮你们守着这个大本营!”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大年三十晚上你吃什么呀?一个人多冷清。”
“放心吧!不是还有几个同学也不回去嘛?我们早就约好了,到时候弄点肉和菜下个火锅,一起热热闹闹地守岁!比在家里还有意思呢!”
我想了很多话,想鼓励她,想安慰她,但看着她努力表现出来的坚强和乐观,最后千言万语化作叮嘱:“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我跟老邱打了个招呼,便踏上了返回福城的火车。刚到火车站,邱雨涵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实习生活怎么样?适应了吗?”
“才到了两三天,能有什么感觉?我现在在火车站,准备回福城过年。”
“是该回家团圆。对了,带你的实习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凶不凶?”
“男的,”我随口回答,“巧了,也姓邱。”
“哦?厉害吗?人怎么样?”
“听说是体育部的头牌记者,业务能力很强,人也挺有意思的,蛮有人格魅力的。”我盯着大屏幕找车次,回答的漫不经心。
“比我还有人格魅力吗?”邱雨涵的语气里带着孩子般的争宠意味。
我忍不住笑了:“那是必须的!人家是资深前辈好不好?”
“哼,”他佯装生气,“节后我得去会会他,看看是何方神圣。”
“你要来羊城?”我猛然一惊。
“怎么,不行吗?我可是你男朋友,关心女朋友的工作和生活,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随你吧,你高兴就好。”我刚说完,就被邱雨涵嗔怪一番,说我态度不好。我直接承认错误,表示改正,他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火车颠簸了一路,终于抵达熟悉的车站。我没有先回市里的家,而是带着行李,直接转车去了乡下爷爷奶奶家,在乡下过了大年初一,初二我才返回市里。江江和他爸爸的司机开车来接我,说是要请我吃顿好的,给我接风洗尘。
饭桌上,江江一边啃着羊蹄,一边好奇地问我:“姐,你什么时候再去羊城啊?”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本来是买了周五的票,结果被我妈妈偷偷改签成周四的了,非要让我提前一天走。”
“大姨这么嫌弃你啊?才在家待几天就急着把你送走?”
“唉,”我放下筷子,一脸惆怅,“我也是突然悟到的,可能我在家确实有点碍事吧。”我犹豫了一下,看着江江清澈的眼睛,悄声说,“江江,跟你说个秘密,不许告诉别人。”
江江立马开心地凑近我:“什么秘密?快说快说!是不是你有男朋友了?是上次那个在咖啡店门口等你的男的,对不对?”
我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感叹:“江江!你这直觉要是用在学习上,何愁考不上清华北大啊!”
江江得意地撇撇嘴:“切,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那个样子的男生。”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我试探着问。
江江歪着头想了想,语气很坚定:“就那样吧。我觉得还是没有景明哥哥好。”
我心里微微一涩,努力为邱雨涵辩解:“他很厉害的,是学生会干部,成绩也好,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关键是……他对我真的很好。”
“那也没有景明哥哥好。”江江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姐,既然你都让他当你男朋友了,那就好好谈恋爱呗。别想那么多。”
我看着江江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明白了。原来,在某些方面,江江和我一样,是认死理的。邱雨涵很好,只是,他不是肖景明。而肖景明,却成了我心底无法触及的月光,明亮却遥远,温柔却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