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六年秋,南海郡,番禺港。
秋日的海风少了夏日的燥热,多了几分清爽。码头上旌旗招展,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在港湾内,桅杆如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五艘体量远超寻常商船的海船——这便是朝廷新组建的远洋贸易船队“景和号”船队。
船队统领名叫陆骏,字子良,是当年周瑜麾下大将陆逊的堂侄。此人三十出头,生得黝黑精悍,一双眼睛在常年海风吹打下显得格外锐利。他父亲陆绩早年就在江东水师服役,后来转入吕范麾下,是第一批探索南海的老水手。
“陆统领,各船补给已毕,人员齐整,只等风信了!”副统领孙承——孙策庶孙,二十多岁,年轻气盛,快步走上栈桥汇报。
陆骏点点头,目光扫过整支船队。这五艘船都是按照吕范晚年改进的“福船”样式建造的,船体宽大,舱室深阔,特别适合远航。每艘船都配备了改良过的水密隔舱、更精准的罗盘、改良的牵星板,以及充足的淡水和腌菜——这些经验,都是吕范那一代老水师用血汗换来的。
“季风转向就在这三五日了。”陆骏望着东南方的海面,“这次咱们要去的地方,连吕老将军当年都没到过。”
孙承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狮子国!听说那里盛产宝石、象牙,还有种叫‘肉桂’的香料,价比黄金!”
“不止。”陆骏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这是吕范退休前交给他的,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航线、岛屿、风向和洋流,“过了狮子国再往西,听说还有大秦、安息等国。若此行顺利,咱们大仲的丝绸、瓷器、茶叶,就能直接卖到更远的西方去。”
两人正说着,码头上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南海郡太守和市舶司的官员前来送行。
“陆统领,陛下对此次远航极为重视。”太守拱手道,“临行前可有需要本官协助之处?”
陆骏还礼:“多谢太守。船队一应所需都已齐备。只请太守转告朝廷,陆某必不负陛下所托,定将大仲威仪与商货,远播万里波涛之外!”
三日后,东风起。
五艘大船升起满帆,缓缓驶出番禺港。码头上,送行的人群挥着手,目送船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大海的尽头。
航行起初很顺利。船队沿着熟悉的航线,先抵达交趾郡的日南港补给,然后继续向南,穿过吕宋群岛——这些岛屿如今已有不少仲朝移民建立的定居点,见到朝廷船队,当地首领还送来新鲜水果和淡水。
但过了吕宋,就是一片陌生的海域了。
“统领,罗盘指针不太稳!”一日,负责观测的船员慌张来报。
陆骏登上甲板,接过罗盘。果然,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与往日不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阴云密布,海面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浪涌。
“要变天了。”他沉声道,“传令各船,收半帆,检查水密舱,所有货物捆扎加固!”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暴雨如注,海浪如山般扑来。五艘船在波涛中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被吞没。
“稳住舵!左满舵!”陆骏亲自把住舵轮,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场风暴持续了一天一夜。当风平浪静时,船队已经偏离了航线。更糟糕的是,一艘船的桅杆断了,另一艘船的船舱进了水。
“清点损失!”陆骏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声音沙哑。
损失比预想的要轻。得益于坚固的船体和吕范改进的水密隔舱设计,没有一艘船沉没。但淡水和食物损失了三成,船员也有七人受伤。
“统领,咱们现在在哪儿?”孙承看着四周茫茫大海,有些茫然。
陆骏取出星盘和牵星板,在甲板上观测良久,又对照地图,终于确定:“咱们被吹偏了,现在应该是在……这片群岛的南边。”他指着地图上一片标注着“诸岛”的区域,“按吕老将军的记录,从这里往西,应该能回到主航线上。”
接下来的航行更加艰难。淡水开始定量分配,食物也捉襟见肘。有年轻船员开始怀疑,是否能真的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狮子国。
“统领,咱们会不会……根本到不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水手小声问。
陆骏看了看周围一张张疲惫而迷茫的脸,忽然笑了:“你们知道我伯父陆逊将军当年在夷陵之战时说过什么吗?”
众人摇头。
“他说,为将者,当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陆骏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坚定,“咱们现在遇到的,不过是风暴、迷路、缺水缺粮。可你们想想,当年吕老将军第一次探索南海时,连张像样的海图都没有,船上带的指南车经常失灵,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你们知道太上皇当年在淮南起兵时,手下只有几千人,面对曹操数十万大军,他是怎么想的吗?”
船员们被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
“我父亲当年有幸在寿春见过太上皇。”陆骏眼中露出崇敬之色,“他说,太上皇当时对将士们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事是人做出来的。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现在,咱们就是在走一条前人没走完的路。”陆骏环视众人,“这条路走通了,往后咱们大仲的商船就能直达万里之外,咱们的丝绸瓷器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咱们也能买到中原没有的奇珍意宝。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你们愿意半途而废吗?”
“不愿意!”孙承第一个喊道。
“不愿意!”其他船员也跟着喊起来,眼中的迷茫被坚定取代。
陆骏点点头:“好!那咱们就继续向西!”
又航行了十余日。就在淡水即将耗尽时,了望台上的船员突然大喊:“陆地!看到陆地了!”
所有人都涌上甲板。远处,一片绿色的海岸线渐渐清晰。更令人惊喜的是,海岸边停泊着不少船只——样式与中原截然不同,有些船体狭长,有些挂着奇特的三角帆。
“是商船!这里一定有港口!”孙承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船队缓缓驶近。这是一个天然良港,港口规模不小,码头上人来人往,各种肤色、各种装束的人都有。见到五艘巨大的仲朝海船驶入,码头上的人群纷纷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陆骏命人挂起仲朝的旗帜——一面绣着金色“仲”字的赤红旗帜。
船刚靠岸,一群皮肤黝黑、身着彩色布袍的人就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会说一些汉语的中年商人——原来,这里常有从交趾、日南来的仲朝商人,所以当地有人学过汉语。
“尊贵的客人,你们是从大仲朝来的?”那商人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陆骏拱手:“正是。我乃大仲景和皇帝陛下钦命的远洋船队统领陆骏。不知此地是?”
“这里是僧伽罗,你们汉人叫‘狮子国’。”商人热情地说,“欢迎来到我们的国家!”
果然是狮子国!船队爆发出一阵欢呼。历时三个多月,航行万余里,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在商人帮助下,陆骏很快见到了当地的官员。狮子国国王听说有大国船队抵达,特意派宰相前来接待。
“大仲朝的船队能抵达我国,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宰相通过翻译说道,“我国盛产宝石、珍珠、象牙、肉桂、胡椒,正需要与贵国这样的大国贸易。”
陆骏呈上景和帝的国书和礼物——精美的瓷器、丝绸、茶叶。宰相看到这些货物,眼睛都亮了。
接下来的日子,船队在狮子国停留了一个月。陆骏一面组织贸易,用带来的货物交换当地的宝石、香料,一面派人绘制港口地图,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物产气候。
孙承则带着几个年轻船员,跟着当地商人学习当地语言,了解更西方的信息。
“统领,您猜怎么着?”一日,孙承兴冲冲地跑回来,“从这里再往西航行两个月,就能到‘身毒’——就是咱们说的天竺!从天竺再往西,还有安息、大秦!这里的商人说,大秦的玻璃器、金银器,在天竺和狮子国都能卖到天价!”
陆骏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咱们不必亲自去大秦,只要在狮子国建立商站,就能通过当地商人,间接与更远的西方贸易?”
“正是!”孙承激动地说,“而且这里的商人也想买咱们的货。他们说了,大仲的丝绸,在身毒、安息,价比黄金!瓷器更是被当作宝物收藏!”
陆骏当即拍板:留下一艘船和部分人员,在狮子国建立常设商站。其余四艘船满载货物返航。
返航前,狮子国国王亲自设宴饯行,并托陆骏带给景和帝一封信和大量礼物,希望两国能建立正式的外交和贸易关系。
景和七年春,历经七个多月的航行,“景和号”船队中的四艘船终于回到了番禺港。
当船队靠岸时,整个番禺港都轰动了。人们涌向码头,想亲眼看看这些抵达了万里之外的勇士,想看看他们带回来的异域珍宝。
陆骏踏上故土的那一刻,眼眶湿润了。他完成了使命,开辟了一条全新的海上丝绸之路。
三个月后,洛阳皇宫。
景和帝袁耀仔细翻阅着陆骏呈上的航海日志、地图、贸易清单,以及狮子国国王的国书。当他看到船队带回的那些璀璨的宝石、芬芳的香料、奇异的象牙雕刻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陆骏此功,不下开疆拓土!传旨,封陆骏为镇海将军,赐爵关内侯。所有船员,皆有重赏!”
他又看向那些地图和日志:“着翰林院将这些资料整理成册,刊印发行。命工部按照此次航行的经验,改进造船工艺。命户部、市舶司研究在狮子国设立常驻商馆事宜。”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道。
消息传到华林苑时,袁术正在教小皇孙认字。听完内侍的禀报,老人放下手中的笔,望向南方,良久,轻轻说了一句:
“这天下,果然比朕想象得还要大。”
他想起当年在淮南时,吕范第一次提议造大船探索海外,他还觉得那是好高骛远。如今看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打下了陆地,儿子开拓了海洋。
“去告诉皇帝,”袁术对内侍说,“海路既通,当以商贸为主,武力为辅。勿恃强凌弱,当以德服人。”
这话传到袁耀耳中,他郑重记下。次日便下诏,命远洋船队今后行事,务必遵循“平等互利,以德服人”的原则。
从此,大仲朝的海上丝绸之路进入了全新的阶段。从番禺到狮子国的航线被固定下来,商船往来不绝。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源源不断地运往西方,西方的宝石、香料、玻璃器也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五艘在景和六年秋驶出番禺港的“景和号”船队。
海风依旧吹拂着南海的波涛,但从此以后,这波涛连接的不再是孤立的土地,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横跨东西的庞大贸易网络。
帝国的视野,从此投向了更广阔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