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武松在东平府告假的期限已到,需得返回了。武大郎虽心中不舍,但也知无法强留。
临行前一夜,兄弟二人在书房对酌,并无他人打扰。
武大郎再次郑重叮嘱:“二郎,此去东平,万事小心。官场复杂,匪患难清,切莫一味逞强。遇事多思量,保全自身为要。更切记,远离宋江那等人物,莫要被其‘义气’名声所惑。”
武松知道兄长是真心担忧自己,心中感动,重重点头:“大哥放心,你的话,小弟字字记在心里。东平府那边,小弟会谨慎行事。大哥你留在清河,更要当心西门庆那厮,他此番吃了大亏,定会怀恨报复。”
“我省得。”
武大郎为弟弟斟满酒。“家中之事,我自有计较。你无需挂念。若在外遇到难处,或是听闻家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速速传信回来。”
“小弟明白!” 武松举杯,虎目中隐有担忧,“大哥,保重!待小弟在东平府站稳脚跟,或是大哥需要帮手时,小弟定当立刻归来!”
“保重!” 武大郎亦举杯,兄弟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次日清晨,武松拜别了李瓶儿、孙雪娥,又对府中管事下人嘱咐了一番,这才跨上骏马。
武大郎亲自送至城外长亭。
晨风微凉,吹动两人的衣袍。武大郎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递给武松:“这里面是一些应急的散碎金银,还有两瓶我偶然得来的秘制的金疮药和解毒丹,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武松接过,入手温热,知是兄长一片心意,喉头有些发哽:“谢大哥!”
“走吧。路上小心。” 武大郎拍了拍弟弟坚实的臂膀。
武松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在马上对武大郎抱拳一礼,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顺着官道疾驰而去,很快便成了远方的一个黑点。
武大郎站在长亭外,久久凝望着弟弟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
西门庆回到提刑所后,将所有怒气都倾泻在了追查“失银案”上。
他动用了副千户的权柄,严令手下得力缉捕使臣,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提刑所的差役不敢怠慢,将狮子街外宅那间库房里里外外翻查了数遍,连地砖缝隙都没放过。
最终,还是在那个小小的换气窗口边缘,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擦痕,似乎是某种柔韧之物反复摩擦所致,铁条缝隙中也寻到一点几乎不可见的、带着特殊油脂气味的残留。
有经验的老捕快私下嘀咕,这痕迹不似寻常撬棍工具留下,倒像是……传说中身负“缩骨”奇技的飞贼所为。
然而,线索也仅限于此。
现场干净得令人心惊,没有脚印,没有指印,甚至库房内原有的灰尘都似乎被刻意处理过。
至于那六个箱子上的锁和封条,经过仔细查验,竟都完好无损,锁芯并无暴力或技术开启的明显痕迹,封条粘贴处也天衣无缝,仿佛银子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化作了砖头。
这等手法,太过高明,也太过诡秘,远超寻常窃贼甚至一般江洋大盗的范畴。
缉捕使臣们面面相觑,心中俱是凛然。
他们追查了几日,询问了所有可能接触或知晓此事的西门府下人、外宅看守、乃至花家兄弟的街坊邻里,却如同撞进了一团浓雾,毫无头绪。那所谓的“南来客商王员外”更是子虚乌有,追查无从谈起。
银子,如同人间蒸发。
西门庆听着属下战战兢兢的回报,脸色阴沉无比。他知道,这案子恐怕是破不了了。
三千两雪花银,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动都没听见!更让他憋闷的是,明明怀疑是武大郎捣鬼,却拿不出半点证据,甚至连对方如何做到的都想不明白。
这种对手隐藏在迷雾中、自己却连连吃瘪的感觉,比直接损失银子更让他抓狂、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六黄太尉驾临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扩建府邸以彰显气派、讨太尉欢心的事情却不能再耽搁。
东侧武大郎的宅子显然是没指望了,至少在太尉来之前是动不得了。无奈之下,西门庆只得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投向了府邸西侧。那里是乔大户家的产业,虽不如武大郎那宅子规整气派,与西门府主体建筑连接的便利性也稍逊,但总算面积够大,勉强可用。
西门庆忍痛又拿出八百两银子,好说歹说,才说动了乔大户,买下了西侧的宅院。立刻召集工匠,日夜赶工,打通墙壁,平整院落,按照稍逊于原计划但依旧奢华的规格进行改建装修。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库房日渐空虚,西门庆的心也像是在被钝刀子割肉。
经此一连串打击——生意上被武记精准狙击损失惨重,买宅计划受挫赔了三千两巨款,官威扫地还被武大郎当众顶撞得下不来台——西门庆的性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阴郁、暴戾、反复无常。
府中的下人成了他发泄怒火的主要对象。
往日里他虽也严苛,但多少还顾及体面,赏罚有据。如今却动辄因一点小事,便对下人非打即骂。小厮上茶慢了半步,劈头便是一记耳光;丫鬟扫地扬起了些许灰尘,便是跪地掌嘴;厨房做的菜色稍不合意,便能掀了桌子,将厨子罚去柴房饿上一天。整个西门府上下,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这位性情大变的老爷。
然而,在这片低压的阴云中,却有一处地方,仿佛成了西门庆扭曲情绪的避风港和寄托——那便是内书房,以及书房里伺候的书童。
西门庆对书童的态度,与对其他人截然相反,甚至比以往更加亲近、更加……暧昧不清。
他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耗在了书房,并非全然处理公务,更多时候是让书童研墨铺纸,看他写字,或是让他念些诗词杂记。他会握着书童白皙纤细的手,教他运笔,摩挲把玩,目光痴缠。有时兴起,便留书童在书房伺候到深夜,甚至命人将酒菜直接送到书房,与书童对酌。
书童本就是玲珑心思,惯会察言观色、逢迎媚上,如今见西门庆如此,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曲意承欢,言语行动间愈发娇柔婉转,全无男儿气概。
府中私下早有流言,说老爷如今是“移了性情,断了袖癖”,将那眉清目秀的书童当作了心头好、解语花。
吴月娘心中忧虑,却也不敢多言;潘金莲嫉妒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变着法子打扮自己,试图重新勾回西门庆的心;孟玉楼专心照料官哥儿,对此不闻不问;李娇儿等人更是插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