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紧急传讯是午后送到的。
当时林凡正与姜宓、荆竹、卫鞅等人商议与各国谈判的收尾事宜。胥国方面已基本接受条件，只是在对“镇荒王”封号的具体礼仪和文书措辞上还有些拉扯；吴越两国对用海船换蒸汽机的方案极为满意，已开始挑选合适的船只和随船匠师；邢国和羌戎虽然对价格和阉割版的性能颇有微词，但在现实压力下也只得接受；黎国与潞国的优惠条款也已敲定。整个谈判大局已定，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完善。
就在这时，一名格物院的信使匆匆赶来，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呈给林凡。信是墨离亲笔，字迹略显潦草，却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主公钧鉴：材料实验室已成功试制出符合要求的无缝钢管三根，理化研究室火药改良方案验证完成，装填工艺已定型。第一支后装撞针步枪样枪正在总装，预计申时可进行首次试验。事关重大，恳请主公亲临格物院武器试验场。”
林凡看完信，瞳孔微微一缩。他缓缓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脸上不动声色，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眼中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光。
“今日议事暂且到此。”林凡起身，语气平静，“荆竹，你继续跟进与胥国的文书细节；卫鞅，你负责与邢国、羌戎的最终合约确认；宓儿，黎国和潞国的后续接待由你安排。”
“主公，可是有要事？”荆竹察觉到了林凡的异常。
林凡点了点头，却没有明说：“格物院有些进展，需要我去看看。你们各司其职。”
他又转向侍立在门外的李凌——内卫司的年轻负责人，也是韩庐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李凌，你带一队内卫，随我去格物院。另外，传令安全总署，即刻起加强格物院周边三里范围内的警戒，增设暗哨，所有进出人员必须严加盘查，没有我的手令或墨离院长的亲笔批条，任何人不得靠近武器试验区域。”
“是！”李凌神色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这番安排让在场众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格物院经常有新技术突破，但能让林凡如此重视并立即加强安保的，并不多见。姜宓看着林凡，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没有多问，只是轻声叮嘱：“小心。”
林凡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出议事堂。
格物院位于镇荒城西北角，背靠山崖，三面环有高墙，原本就戒备森严。当林凡带着李凌和十名全副武装的内卫赶到时，发现这里的守卫比平日增加了一倍不止。外围的明哨暗岗林立，甚至能看到猞猁手下侦察营的人也在附近游弋——显然韩庐接到了命令，动用了安全总署的全部力量。
“主公！”墨离早已等在格物院大门外，见到林凡，连忙上前行礼。这位格物院负责人今日穿着一身沾了些许油污的工装，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进去说。”林凡摆手，一行人快步穿过重重门禁，直奔位于格物院最深处的“武器研发区”。
这是一片单独划出的院落，平日里只有少数核心研究人员和经过严格审查的工匠可以进入。院内又分为几个独立的工作间：材料实验室、火药研究室、枪械装配间、以及最里面的一个小型露天试验场。
“钢管在哪里？”林凡一进材料实验室，便直接问道。
苏芹迎了上来，这位平日里温婉沉静的女研究员此刻脸上也泛着红晕。她引着林凡走到一个工作台前，台上平放着三根长约一米二、通体黝黑发亮的金属管。
“主公请看。”苏芹小心翼翼地捧起其中一根，“按照您之前给的技术要求和图纸，我们反复试验了十几次，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钢料配方和热轧工艺。这根管子内径11毫米，壁厚3毫米，全长1.2米，经过水压测试，可以承受……”她报出了一个让林凡都微微动容的压力数值。
林凡接过钢管，入手沉甸甸的，表面还残留着打磨的痕迹。他仔细检查管壁的均匀度、内膛的光滑程度，又对着光线看了看笔直度。良久，他点了点头：“好！辛苦了！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苏芹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主要是古清他们理化研究室帮了大忙，他们改良的渗碳工艺和淬火方法起了关键作用。还有李磐所长，他带着动力研究所的人，帮我们改进了水力锻锤和轧辊……”
“火药呢？”林凡放下钢管，转向旁边一个密封的铅盒。
古清——那位总是一身道袍打扮、痴迷于炼丹术却走上了科学道路的老研究员——打开了铅盒，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个纸包。他取出一个，小心翼翼地拆开，露出里面灰黑色、颗粒均匀的粉末。
“按照主公所说的‘栗色火药’思路，我们调整了硝、硫、炭的比例，增加了水压成粒和抛光工序。”古清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自豪，“经过测试，这种火药燃烧更稳定、更完全，残渣少，威力比我们之前用的黑火药提升了至少四成。最关键的是，它更适合做成定装弹药。”
他说着，又从另一个盒子里取出几颗黄铜制成的“子弹”——那是这个时代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完整的金属弹壳，底部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凸起（底火座），弹壳内已经装好了改良火药和一枚铅制弹头。
“这是我们根据您画的草图，让郑坊的军工生产司帮忙加工出来的。”古清将一颗子弹放在林凡掌心，“弹壳用的是延展性最好的黄铜，可以承受发射时的膨胀又能顺利退壳。底火里用的是雷汞——这个提炼过程很危险，我们失败了三次，烧毁了一个工作间，但总算做出来了。”
林凡捏着那颗沉甸甸的子弹，感受着金属的质感，心中感慨万千。从黑火药到颗粒火药，从火绳枪到燧发枪，再到眼前这颗代表着后装枪时代的定装金属子弹……这中间本该是数百年的技术积累和无数天才的灵光一闪。而在这里，在他的指引和这群聪明绝顶的研究人员的努力下，这个过程被压缩到了短短几年。
“枪呢？”林凡的声音有些发紧。
“在装配间，赵炎正在做最后调试。”墨离引着林凡走向隔壁房间。
装配间里，赵炎——那位从铁匠转型、对机械结构有着惊人直觉的技工改善组负责人——正俯身在工作台前，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铁家伙”。看到林凡进来，他连忙直起身，将手中的枪双手递上。
“主公，您看，这就是第一支样枪。”
林凡接过这把枪。入手比预想的要重，大约有十斤左右。枪身大部分是木质枪托，前部是苏芹他们刚刚造出的无缝钢管制成的枪管，枪管后部连接着一个方形的钢铁机匣。机匣上方有一个可以向后扳开的“活动枪机”，机匣右侧则是一个弯曲的金属“扳机护圈”和扳机。
最引人注目的是枪机结构——当林凡扳开枪机时，可以看到里面复杂的杠杆、弹簧和那个闪闪发光的“撞针”。整个设计虽然还显粗糙，许多部件是手工锉磨出来的，带着匠人的痕迹，但已经基本呈现出了后装撞针步枪的雏形。
“口径11毫米，枪管长1米，全枪长1.35米。”赵炎如数家珍地介绍着，“采用您说的‘回转闭锁’枪机，拉动这个拉机柄（他指了指枪机后方的一个小钩），枪机可以旋转打开，从这里装入子弹。”他指着机匣后部的开口，“然后推上枪机，闭锁。扣动扳机时，击锤会打击撞针，撞针撞击子弹底火，引燃火药。”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不过……我们第一次做，弹簧的力度可能没调好，闭锁机构的加工精度也不够，还有就是……退壳装置还没完善，打完一枪后可能需要用通条把空弹壳捅出来。”
“已经很好了。”林凡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部件，特别是闭锁面和撞针的配合，“第一次能做到这样，超出我的预期。走，去试验场，试试看它能不能打响。”
试验场是院落尽头用土墙围起来的一块空地，长宽约五十步，尽头处堆着几个装满沙土的木箱作为靶标。此时试验场内除了几名核心研究人员，只有李凌带着两名内卫守在入口处，气氛肃穆。
林凡亲自将一颗黄铜子弹装入枪膛，推上枪机。咔嚓一声，闭锁到位。他端起枪，感受着那陌生的重心和质感——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任何现代枪械，但却是这个世界迈向热兵器时代的第一步。
他瞄准五十步外的沙土箱，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远比燧发枪清脆、响亮得多的爆鸣在试验场内炸响！枪口喷出近一尺长的火焰和浓烟，强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林凡肩头——虽然他已经有所准备，还是被震得退了一小步。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五十步外的沙土箱猛地一震，表面炸开一个碗口大的坑，沙土四溅！
“打中了！”赵炎激动地喊道。
林凡放下枪，肩膀隐隐作痛，但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拉开枪机，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正如赵炎所说，弹壳没有自动退出，卡在了枪膛里。他用随身携带的通条将其捅出，黄铜弹壳叮当落地，已经膨胀变形，尾部还有明显的击针凹痕。
“威力……好大！”苏芹看着沙土箱上的弹坑，喃喃道。她见过林谷守卫队用的燧发枪，五十步外能打穿皮甲就不错了，绝不可能造成这样的破坏。
“射程和精度还需要详细测试。”林凡冷静地说，但眼中的兴奋难以掩饰，“不过，单从这一枪来看，成功了。这是一把真正的后装步枪。”
他转向墨离：“接下来要做的：第一，完善退壳装置，最好能实现自动退壳；第二，优化闭锁机构，提高加工精度，确保安全可靠；第三，改进子弹生产工艺，降低成本，提高产量；第四，开始设计配套的刺刀、装具和训练大纲。”
“是！”墨离郑重点头，“我们这就安排。”
“另外，”林凡的声音压低了些，“从今天起，这个项目列为‘甲等绝密’。所有参与人员签署保密协议，未经我亲自批准，任何人不得将相关信息带出格物院。试验场加建围墙，增加岗哨。李凌——”
“在！”
“内卫司抽调一个专门的小组，常驻格物院武器研发区，负责安保和人员审查。所有进出记录必须详细，包括我本人。”
“明白！”
安排好这些，林凡又亲手试射了三枪。后两枪他尝试了快速装填——虽然每次都要用通条捅弹壳，但比起前装燧发枪需要从枪口装入火药、弹丸、再用通条压实的一系列复杂操作，速度已经快了数倍。而且可以趴着、跪着、甚至移动中装填，这是前装枪无法比拟的优势。
每一枪都成功击发，五十步外的靶标被打得千疮百孔。当第四枪的弹壳被捅出时，林凡看着手中这把还冒着青烟的步枪，仿佛看到了未来战场的一幕幕：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掩体后快速装填射击，组成连绵不绝的火力网；骑兵冲锋在百米外就被密集的弹雨击溃；城墙在火炮和步枪的联合打击下失去意义……
技术，又一次走在了时代的前面。但这一次，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军事技术。
“这把枪，暂时命名为‘镇荒一式步枪’。”林凡将枪交还给赵炎，“尽快完善，做出十支左右的测试批次，交给守卫队最忠诚可靠的老兵进行实战化测试。记住，安全第一，宁可慢，不能出事故。”
“是！”
离开格物院时，已是夕阳西下。林凡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登上了镇荒城西北角的了望塔。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也能远眺格物院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区域。
晚风带来远处工坊区隐约的叮当声和蒸汽机的低沉轰鸣。这座他一手建立的城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化着。从最初的水车、风车，到蒸汽机，再到今天的后装步枪……每一次技术突破，都让林谷的根基更加牢固，但也让周围的暗流更加汹涌。
“主公。”姜宓不知何时也登上了了望塔，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林凡肩上，“格物院那边……顺利吗？”
林凡握住她的手，没有隐瞒：“很顺利。我们造出了比现有所有火器都先进得多的步枪。如果能量产，林谷的军事实力将发生质的飞跃。”
姜宓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这是好事，但也……会更危险，对吗？各国不会坐视林谷拥有如此优势。”
“是的。”林凡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加快步伐。在别人还在模仿蒸汽机的时候，我们要进入下一个阶段；在别人刚开始研究前装火枪时，我们已经要装备后装步枪了。只有始终保持一代以上的技术代差，我们才能安全。”
他转过身，看着姜宓在晚风中微微飘动的发丝，声音柔和了些：“你怕吗？”
姜宓抬头看着他，眼中映着天边最后的霞光：“妾身不怕。只是……技术越强大，需要守护的秘密就越多，人心也就越难测。妾身担心，这会不会让林谷内部也变得紧张，让大家彼此防备？”
林凡心中一凛。姜宓的话点出了一个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技术的飞跃式发展，必然带来信息壁垒和权力集中。格物院的核心技术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长此以往，会不会形成新的特权阶层？会不会让林谷内部产生隔阂？
“你说得对。”林凡轻叹一声，“技术可以保密，但人心不能孤立。我会想办法，在保证核心机密的同时，让更多人分享技术进步带来的好处。比如，步枪一旦定型量产，可以优先装备那些最早跟随我们、立下战功的老兵，并且给予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更好的待遇。再比如，格物院的一些民用技术，要加快向全城推广。”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教育。温良的教育司要扩大招生，不仅要教识字算数，还要增加基础的格物常识。我们要培养的不是少数天才，而是整整一代具备科学素养的人。只有这样，林谷的根基才能真正稳固。”
姜宓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主公思虑周全。”
两人并肩站在塔顶，看着夜幕逐渐笼罩城镇，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远处格物院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锤击的脆响——那里的人们，仍在为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而彻夜奋战。
“对了，”姜宓忽然想起什么，“今日午后，胥国那边有消息传来。不是通过官方渠道，而是……瑶光公主私下托人送来一封信。”
林凡挑眉：“信呢？”
姜宓从袖中取出一封没有火漆、只用丝带系着的信笺。林凡展开，借着塔楼灯笼的光，看到上面是宇文瑶娟秀却略显疲惫的字迹：
“林城主钧鉴：邺都一别，已逾三月。闻君处蒸汽机售于列国，谈判颇顺，可喜可贺。妾身于宫中辟百工院，聚匠人尝试复原所见之术，然进展维艰，始知当日所见不过皮毛，其中精妙，非亲历者不能体会。近日偶有小成，父王期许愈重，然心力交瘁，常感惶恐。技术之路，当真如此艰难乎？又或，胥国之法，本就南辕北辙？冒昧致书，非为求教，只是……心有郁结，无人可诉。望君保重。宇文瑶 谨笔”
信不长，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疲惫、困惑和孤独，却让林凡沉默良久。
“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真心热爱技术的人。”林凡最终轻叹一声，“可惜，生在王室，身不由己。胥国想靠她一个人复制林谷几年的积累，是不可能的。没有体系，没有团队，没有正确的研发方法，光有热情和零散的知识，只会事倍功半。”
“要回信吗？”姜宓轻声问。
林凡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我们现在和胥国还在谈判的关键期，私下与公主通信，容易被误解。等封王之事尘埃落定再说吧。”
他将信仔细折好，交还给姜宓：“收起来。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外传。”
“嗯。”
夜色渐深，两人走下了望塔。回府的路上，林凡的脑海中依然回响着那几声枪响，还有宇文瑶信中的话语。技术的进步如同一把双刃剑，既能带来力量和安全，也会带来新的矛盾和困境。
但他没有退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停下脚步就意味着被超越，被超越就意味着危险。林谷必须奔跑，必须不断突破，直到有一天，强大到没有任何人敢轻易挑衅。
而今天，在格物院的试验场上，那几声枪响，就是林谷向那个未来迈出的、坚实而有力的一步。
铁火新生，时代将变。
只是这变革的浪潮中，又有多少人能跟上，多少人会被淹没，此刻尚无人知晓。林凡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必须握紧手中的枪，也握紧身边人的手，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