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黯淡。乌桓断后部队悄然后撤的动静虽极力掩饰,但那万余骑大规模移动的声响与逐渐稀疏的火光,终究瞒不过一直保持高度戒备的汉军斥候。很快,数骑快马冲破夜色,带着急报直入公孙瓒的中军大帐。
“禀将军!北面乌桓营盘异动!火光减少,马蹄声向北延伸,似在大举撤离!”斥候的声音带着急切。
帐内灯火通明,众将本在商议善后与休整,闻报顿时骚动起来。
严纲第一个起身,抱拳道:“将军!胡虏果真要跑!定是见我军势大,又惧后方有变,故仓皇北窜!末将请命,率本部骑兵衔尾追击!纵不能救回全部百姓,也定要将这剩下的两万余断后之敌,尽数歼灭于幽州境内,以慰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末将亦请战!”
“末将愿为先锋!” 其余将领也纷纷请命,帐内一时战意复燃。白日血战的惨烈与损失,似乎被这“敌人溃逃”的消息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不甘与复仇的渴望。
然而,帅位之上的公孙瓒,面色却异常沉静,甚至有些冷漠。白日那五千余伤亡的数字,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箍住了他再战的雄心。那些阵亡将士苍白的面容、重伤者痛苦的呻吟,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每一个数字,都是他苦心经营的心血,是他割据北疆的资本。热血已凉,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缓缓抬手,止住了众将的请战之声,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军鏖战竟日,伤亡惨重,人困马乏,急需休整。乌桓虽退,其势未溃,苏仆延非无能之辈,焉知这不是诱敌之计?况且,纵使追上,击溃其军,那万余百姓混杂其中,混战之下,又能救回几何?徒增我军伤亡罢了。”
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尤其在关羽脸上略作停留:“传令各营,严守寨栅,谨防偷袭。任他乌桓自去,我军……不追。”
“将军!” 严纲等将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 公孙瓒语气转厉,“军令已下,各自回营!违令者,军法从事!”
众将见状,知主帅心意已决,且所言也非全无道理,只得面面相觑,叹息着拱手退下,心中那股不甘与憋闷却愈发浓重。
赵云冷眼旁观,心中已明了公孙瓒的选择。他本就不属公孙瓒麾下,留下只为打探消息并略尽绵力。如今乌桓主力与断后部队动向已明,而蹋顿亲率三万精骑北返的紧急军情,必须尽快送回主公处。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对公孙瓒抱拳道:“公孙将军,云探信之责已了,蹋顿北返,军情如火,云需即刻北归,寻我主通报。今日相助之情,容后再报,就此别过。”
公孙瓒对赵云倒也客气,颔首道:“子龙将军自便。代我问候朱侯爷。” 他心知朱明在敌后闹出偌大动静,牵制了蹋顿主力,对他而言未必是坏事,只是如今他已无力也无心北上掺和了。
赵云不再多言,转身出帐,迅速汇合了在营外等候的二十名手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牵出战马,认镫上鞍,如同融入夜色的轻风,向着北方苍茫的草原,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关羽将赵云送出帐外,望着那银甲白袍的身影没入夜色,久久无言。白日并肩血战的场景犹在眼前,而赵云口中描述的朱明、张飞等人在草原深处纵横捭阖的壮举,更是在他心中激荡不休。昔日在朱明帐下,与张飞斗酒比武,与赵云切磋枪法,与朱明商议军机……那些快意恩仇、肝胆相照的日子,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格外清晰。
“翼德……明公……” 关羽低声自语,丹凤眼中闪过复杂的波澜。他扪心自问,若明知朱明、张飞等昔日袍泽可能正陷入蹋顿三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之中,自己却因公孙瓒之令,坐视乌桓安然北撤,无所作为,这岂是关云长所为?忠义之名,难道只是对眼前之主,却可弃旧日情谊于不顾?
内心激烈的交战之后,一股决然之气升腾而起。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再次踏入公孙瓒的中军大帐!
帐内,公孙瓒正对着地图沉思,见关羽去而复返,且面色肃然,不禁问道:“云长还有何事?”
关羽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羽,请借精骑三千!愿率部北上,追击乌桓溃军!”
公孙瓒眉头一皱,断然拒绝:“云长!方才已议定,我军不追!你何必固执?”
“非为追击溃军,亦非为救百姓。” 关羽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公孙瓒,“羽闻蹋顿率三万精骑北返,其意必在围剿朱侯爷所部。朱侯爷于羽有旧恩,翼德更是羽之手足兄弟!今彼等可能陷于重围,羽若坐视不理,枉为人也!恳请将军借兵三千,允羽北上接应,或可助朱侯爷脱困,亦为将军剪除蹋顿一翼!”
公孙瓒闻言,心中先是不悦,暗忖关羽终究心向旧主。但看着关羽那刚毅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面容,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这不正是彻底收服这员绝世猛将的天赐良机吗?
他深知关羽重诺,一诺千金。若能以此事为条件,让其甘心归附,三千骑兵又算得了什么?相比于得到关羽的忠诚与武勇,这代价简直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公孙瓒脸上故意露出为难之色,沉吟道:“云长忠义,本将钦佩。只是……三千骑兵非同小可,皆是本将心血。若借予你,深入草原,风险莫测,万一有失……”
关羽急道:“将军!羽愿立军令状!只要将军肯借兵,无论何条件,羽无不应允!纵十件百件,亦在所不辞!”
公孙瓒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眼睛一亮,压下心中狂喜,故作严肃道:“好!云长,此话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既如此,” 公孙瓒站起身,走到关羽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三千骑兵,本将可以借你。但条件只有一个——待你此次北归之后,须真心实意,效忠于我公孙瓒,为我麾下大将,从此再无二心! 你可能做到?”
关羽身躯微微一震。他何等人物,岂不知公孙瓒野心勃勃,刚愎专断,非理想明主?投入其麾下,意味着彻底捆绑。然而,眼前浮现出张飞粗豪的笑脸,朱明沉稳的身影,草原深处可能正在爆发的血战……兄弟情义,旧主恩遇,与未来的道路选择激烈碰撞。
罢了!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若为救袍泽而负约,更非义士所为!
关羽一咬牙,重重抱拳,声音沉凝如铁:“羽……答应将军!待北归之后,必竭诚效力,以报将军借兵之恩!”
“哈哈!好!好一个关云长!” 公孙瓒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心中畅快无比。他立刻从怀中取出调兵虎符,郑重交到关羽手中,“凭此符,营中骑兵任你挑选三千!本将在此,静候云长凯旋!待你归来,我必以上将之礼相待!”
“多谢将军!” 关羽接过尚有体温的虎符,心中却是百味杂陈。但他无暇细想,救兵如救火,当即再拜,转身大步出帐。
点兵的过程异常顺利,关羽威名素着,又持公孙瓒虎符,很快便从各部抽调出三千尚有战意、马匹状态尚可的精锐骑兵。然而,就在他准备悄然出营时,一个身影带着数名亲卫,匆匆赶到了他的马前——正是刘备。
“云长!你真要独自北上?” 刘备脸上满是担忧。
“玄德公……” 关羽看着刘备,心中一暖,但随即摇头,“此行凶险,玄德公不必同往。留在公孙将军处,更为稳妥。”
刘备却握住关羽持缰的手,目光坚定:“云长,你我兄弟,誓同生死。你要去救朱侯爷与翼德,为兄岂能坐视?莫要再劝,我与你同去!纵然刀山火海,也一起闯了!”
关羽看着刘备真诚而决绝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这位玄德公看似温和,内里却同样坚韧重义。他心中一热,重重一点头:“好!那便请玄德公与我,并辔北行!”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关羽翻身上马,青龙偃月刀在黯淡的星光下泛起冷冽的寒光。刘备亦上马持剑,紧随其后。
“开营门!” 关羽一声令下。
沉重的营门缓缓打开,三千汉军铁骑在关羽、刘备的率领下,如同一条沉默的黑龙,悄然游出大营,沿着乌桓部队撤离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北方深沉的夜色之中。
夜风呼啸,卷动着战旗。公孙瓒站在营中高台,望着那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队伍,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而远在思归城等待消息的朱明,以及正率三万大军疯狂北返的蹋顿,都未曾料到,因着这一腔义气与一个承诺,一支新的力量已投入这北疆的乱局,即将在草原深处,掀起另一股难以预测的波澜。
龙离浅滩,终归大海;义赴北荒,生死何惧?关羽的抉择,不仅关乎个人忠义与兄弟情谊,更将深刻影响朱明部的命运,乃至整个北疆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