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一战后,朱明部并未急于远遁。他们用了整整一日时间,仔细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收拢战利品。四千三百余匹缴获的战马,经过粗略筛选和安抚,被分群看管起来,嘶鸣声此起彼伏,蔚为壮观。原本一人一马尚显不足的朱明部,顷刻间变得“阔绰”无比,即便算上俘虏,也足以做到人均双马,精锐骑兵甚至可配三马轮换,机动能力将得到质的飞跃。
对于那八百余名垂头丧气的俘虏,朱明几乎没有犹豫。这些都是正当年的草原汉子,虽说桀骜不驯,但筋骨强健,耐力出众。他大手一挥:“全部带上,捆结实了!等带回云梦泽,自有‘苦力营’的好去处等着他们。开矿、修路、筑城,正缺这样的力气。” 语气平淡,却决定了这些人未来数年乃至十余年的命运。乱世之中,败者能保全性命已属侥幸,无人对此有异议。
休整一日后,队伍携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长长的俘虏队列,继续向南逡巡而行。朱明深知,溃散的近两千联军如同受伤的野狼,随时可能引来更大的狼群报复。他派出了比平日多数倍的探马游骑,像一张大网撒向四周,前出数十里侦察,尤其警惕西北和正南方向。
向南又行了两日,塞外的景致愈发苍凉。这一日下午,朱明正于中军马上,与身旁的赵云低声讨论着马匹驯养之事,忽然前方尘头起处,数骑探马如飞般驰回,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
为首探子滚鞍下马,单膝跪地,语速极快:“禀主公!前方约五十里,发现大队骑兵踪迹!分作两股,每股观其烟尘,约在五千骑上下,正呈钳形向东北方向搜索前进,看旗号衣甲……是乌桓王庭的精锐!”
“两股?合计万余骑?”朱明眉头瞬间紧锁。刚刚经历一场恶战,虽获大胜,但自身也有折损,士卒疲惫未复。面对人数五倍于己、且是王庭主力的精锐骑兵,若被其正面咬住,即便能战而胜之,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这代价他承受不起。
帐下诸将闻讯也都聚拢过来,面色沉肃。还未等众人消化这个坏消息,侧翼又有探马疾驰而至,带来了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报——!”另一名探子气喘吁吁,“属下潜入东南方一处小部落探听,得知……得知乌桓大单于蹋顿,已于半月前集结各部精锐,合兵十万,大举南下‘打草谷’!如今前锋已至幽州边境,主力正遮天蔽日而来!我们……我们南下的道路,恐怕已被彻底堵死了!”
“十万大军?!”饶是朱明心志坚毅,闻言也不由心头剧震,倒吸一口凉气。落马坡之战,击溃五千杂牌联军,尚在算计之内。但面对十万挟怒南下、志在劫掠的草原主力,自己这两千余人马,简直如同狂涛中的一叶扁舟。
“糟了!”他心中暗呼一声。南下归途被重兵阻断,侧翼又有万余精锐搜索而来,俨然已陷入四面皆敌、进退维谷的死局!
“停止前进!就地择险扎营!快!”朱明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队伍迅速行动,依托一处有矮坡和水源的背风地,以车辆马匹为屏障,构筑起简易的防御营地。
中军大帐迅速支起,朱明面色凝重,急召张飞、赵云、张辽、典韦、李进等主要将领,以及李信、童飞等侠士首领议事。火光跳动,映照着众人严肃的脸庞。
朱明将探马所得情报和盘托出,帐内顿时一片沉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十万大军横亘于前,万余精锐搜索于侧,这几乎是绝境。
“怕他个鸟!”张飞第一个炸了,环眼圆睁,声如洪钟,“管他十万还是百万,来多少俺老张杀多少!主公,你给我一千骑兵,不,八百就够!俺去把那找过来的一万什么狗屁精锐,杀他个片甲不留,看那蹋顿老儿还敢不敢猖狂!”
“翼德!住口!”朱明厉声喝止,瞪了张飞一眼。若是平时,他或许会一笑置之,但此刻军情如火,容不得半点鲁莽。张飞被主公严厉的目光一慑,嘟囔了两句,悻悻然闭上了嘴,但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朱明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辽脸上。张辽面容沉静,眉头微蹙,正在凝神思索。朱明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历史上的张辽,在白狼山曾阵斩蹋顿,成就赫赫威名。如今蹋顿就在前方,张辽能否提前复制那一传奇?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自己否定了。赌的成分太大了。历史上的白狼山之战,曹操亲率大军,张辽是作为前锋突阵,有其特定的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自己手中只有两千疲兵,面对的是严阵以待、甚至主动寻衅的十万大军,让张辽去复刻“斩首”,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不能南下硬闯,也不能坐以待毙。
朱明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草原地图前,手指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线,慢慢向北移动,越过落马坡,越过那处地下坊市,一直指向草原深处,乌桓部族繁衍的腹地。
一个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诸位,”朱明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南下之路,已被十万豺狼堵死。侧翼还有万余猎犬搜寻。我们这两千人,若强行南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脸:“既然南下无路……那我们便不南下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不南下?难道原地固守?那更是死路一条。
只见朱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北部空白处,语气陡然激昂起来:“十万大军倾巢南下,其后方腹地必然空虚!老弱妇孺,牛羊积蓄,皆在后方!蹋顿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想围而歼之……那我们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豪情与决意尽数吐出:“传我将令:放弃所有笨重车辆!将所携财物、重要粮秣、医药品,全部装入皮囊布包,由缴获的战马驮载!我们这两千人,就此折转向北,不再回头!”
帐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主公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震住了。向北?深入乌桓腹地?
朱明的声音愈发铿锵,如同金铁交鸣:“当年汉武时,霍骠骑年方弱冠,便敢率精骑千里奔袭,直捣匈奴王庭,封狼居胥,禅于姑衍,何等壮哉!今日,我朱明虽不敢自比冠军侯,但麾下有诸位猛将,有千余热血儿郎,更有数千骏马!蹋顿既敢倾国而来,寇我边郡,那我们就去他的老家,搅他一个天翻地覆!让他也尝尝,家园被袭、根基动摇的滋味!”
“重现当年霍镖骑之辉煌,马踏草原,扬威塞外!诸位——”朱明目光灼灼,逼视着帐中每一位将领、每一位侠士,“可敢随我朱明,行此壮举,创此不世之功?!”
短暂的沉寂之后——
“有何不敢!”张飞第一个蹦起来,脸涨得通红,刚才的憋闷一扫而空,只剩下沸腾的战意,“主公说得好!咱们就去掏了那蹋顿老儿的窝!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这活儿,比硬冲十万大军痛快多了!”
赵云长身而起,抱拳肃然:“云,愿随主公,效骠骑遗志,虽万死而不辞!”
张辽眼中精光爆射,沉稳的脸上也泛起激动之色:“避实击虚,直捣黄龙!主公此策,深合兵法!辽,请为前锋!”
典韦、李进轰然应诺,声震帐篷。李信、童飞等江湖豪杰,更是听得热血沸腾,胸中那股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豪情,与这开疆拓土、名留青史的壮志撞击在一起,纷纷起身,抱拳朗喝:“愿随侯爷,马踏王庭,扬我汉威!”
“好!”朱明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豪情万丈,“既如此,事不宜迟!立刻准备,轻装简从,只带十日干粮,余者尽弃!伤员……能骑马的随行,重伤者将其安置到附近的乌桓部落,告诉乌桓人,若是他们敢屠杀我伤员,咱们就把他的俘虏全杀了。”俘虏,全部带走,严加看管,或有用处。一个时辰后,拔营北上!”
命令如风般传遍营地。起初的惊愕迅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与悲壮所取代。放弃车辆,意味着放弃了大部分舒适和冗余补给;折返向北,意味着主动投向更未知、更危险的草原深处。但主公那番“重现霍骠骑辉煌”的话语,如同烈酒,灼烧着每个人的胸膛。那是汉家儿郎深植于血脉中的荣耀与梦想。
将士们默默地将重要物资打包,绑上马背。损坏的兵器被抛弃,不必要的物品被留下。火光中,有人将写好的家书或遗言交给同乡,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江湖侠士们检查着兵刃暗器,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探险般的兴奋与建功立业的渴望。
一个时辰后,残阳如血,将广袤的草原染成一片金红。两千余骑(含部分双马),外加八百俘虏和庞大的备用马群,已然集结完毕。队伍不再有笨重的车阵,显得轻捷而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