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堂乃是陈东为了仿照宋朝的资善堂设立的以供皇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
明德堂设有直讲和赞读,直讲乃是德高望重的儒臣担任,赞读就是文化高的翰林院士之类的文官担任,他们负责陪太子读书,这类官员通常会成为太子的班底,日后辅佐太子。
南京皇宫的明德堂内,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砖上投下整齐的光斑。九岁的太子陈旭端坐在第一排正中,身着杏黄色常服,腰系玉带。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身后的四位弟弟,见他们都已端正跪坐,这才收回视线,双手平放膝上。
二皇子陈华八岁,面容清秀,眼角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散漫;三皇子陈远,眉眼间有股倔强之气;四皇子陈润岁,身形最瘦;五皇子陈诚刚满五岁,圆脸稚嫩,却努力挺直腰背,小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书案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太子陈旭立即起身,朗声道:“起立!”
五位皇子齐刷刷站起,动作几乎一致。门被推开,御史大夫杨时缓步走入。他年过五旬,须发皆白,身着红色官袍,腰佩银鱼袋。杨时步伐稳健,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微微弯曲,指节修长,显然是读书人的手。
“直讲老师好!”五位皇子齐声问候,声音清亮。
杨时停在讲台前,转身面向皇子们,抚着花白的长须,眼中掠过一丝温和:“诸位殿下好,请坐。”
“谢谢直讲老师!”
皇子们依序跪坐回支座,陈诚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需微微踮脚才能将双膝准确置于支座之上,但他动作熟练,显然已习惯这样的坐姿。陈东为锻炼皇子体魄,特意恢复汉唐跪坐之制,皇子听讲需要挺直腰杆,这样的姿势虽然累,但是无形之中锻炼体魄,既读书也锻炼身体。
后世的人为了舒服偷懒坐了椅子,放弃了这种跪坐方法,起初孩子们叫苦不迭,如今数月过去,五位皇子跪坐时脊背笔直,肩平颈正,确有几分从容气度。
杨时翻开案上《论语》,目光扫过五张稚嫩而专注的脸庞,缓缓开口:“今日我们讲《论语·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哪位殿下能解此句之意?”
四皇子陈润举起右手,动作略显急促,衣袖带起微风。杨时点头:“四殿下请讲。”
陈润站起身,他今日穿白色锦袍,脸色微黄,但双目有神:“孔夫子此言是说,学得的知识要时常温习,如此便能心生喜悦。”
杨时不置可否,反问道:“那四殿下可常温习功课?”
陈润小脸一皱,连连摇头:“我不喜温习,每次母妃催我,我只想快快背完去玩。”
堂内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三皇子陈远赶紧抿住嘴唇。杨时却哈哈大笑,花白胡须微微颤动:“殿下坦诚。若连殿下都不喜一味温习,孔圣人又怎会以此为乐?”
他稍顿,见皇子们都抬起头,方继续道:“此句‘习’字,非仅指温习,更指实践、运用。孔夫子之意,是学得道理后,能时时运用于生活,解决实际困难,这才是真正喜悦之事,后世许多老师解作‘温习’,令学童闻‘学’生畏,实为误读。”
陈润眼睛一亮:“学生明白了!就如上月学《尚书·禹贡》,父皇带我们看金陵水利,便是‘习’之一例。”
杨时赞许点头:“殿下聪慧,请坐。”
陈润坐下时,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杨时正欲继续讲解,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陈东身着常服,未戴冠冕,只以玉簪束发,缓步走入。
杨时忙起身作揖:“臣见过陛下。”
五位皇子亦欲起身,陈东摆手:“都坐着。”他走到讲台前,对杨时道:“爱卿讲得好,今日朕得闲,接下来的课由朕来讲,爱卿可旁听休息。”
杨时躬身应是,退至堂后侧方,寻一蒲团跪坐下来。他腰背挺直,双手置于膝上,目光平静,如老僧入定。起居郎手持纸笔,立于门侧阴影处,太监则垂手侍立门边。
陈东立于讲台中央,双手负后,目光扫过五个儿子。陈旭迎上父亲目光,眼神坚定;陈华微微低头;陈远好奇地睁大眼;陈润仍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陈诚则努力坐得更直,小脸紧绷。
“经书文章,杨老师比朕讲得透彻。”陈东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今日不讲经,讲点有意思的。”
他踱步至窗边,又转身回来:“你爹我自起兵至定鼎天下,不过三年。你们可知,这天下最需警惕何种人造反?”
堂内安静。陈旭皱眉思索,陈华目光游移,陈远抿唇,陈润歪头,陈诚则一脸茫然。片刻,陈旭开口:“武人?”
“对一半。”陈东点头,“武人掌兵,若生异心,确是大患,武力是见效最快的道理,有九成的人都怕,应该重点提防,但还有一类人更需警惕”他停顿,目光逐一与皇子对视,“落榜的读书人,或是怀才不遇的文士。”
杨时在后面微微抬眼。
陈东继续道:“纯粹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难成大事。但若这读书人有才智却不得志,胸有韬略却无门路,一旦起事,危害百倍于寻常武夫。”他走到太子案前,“黄巢便是例证,此人屡试不第,愤而造反,几乎倾覆大唐。百姓造反,多因活不下去,易平复;才士造反,为的是改天换地,难剿灭,这类人有着顶级的聪明才智,但是时运不济,因此一但造反,有了发挥的舞台,便是龙入大海,鱼飞冲天。”
陈旭恍然大悟:“娘说过,父皇当年也是落榜童生……”
“童生落榜。”陈东坦然接话,嘴角微扬,“宋朝不给我官做,我便自己做皇帝。”
堂内响起低低的笑声,连后方的杨时也忍不住捻须摇头。陈东正色道:“所以日后若遇落榜士子聚众,务必及早处置。这类人要么给官做,纳入体制;要么严密监控,防患未然,若已起事,须不惜代价,速战速决。”
陈旭郑重点头:“儿臣谨记。”
陈东又看向其他皇子:“你们也要记住。治理天下,既要靠读书人,也要防读书人,这其中的分寸,日后慢慢体会。”
三皇子陈远忽然举手:“父皇,若遇到有才之士,却性格孤傲,不肯为朝廷所用,该如何?”
陈东看向这个七岁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问得好。这类人,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可礼遇之,观察之。但若其才不足以傲物,或傲而有害,则不必强求。天下人才如过江之鲫,不缺一两个狂生。”
陈远似懂非懂地点头。
陈东走回讲台,见陈诚一直努力挺直的小身子微微晃动,知道这五岁的孩子跪坐久了吃力,便道:“今日就讲到这。你们各自回去,将方才所言想一想,明日向你爹我写一份一百字的心得。”
“是,父皇。”五位皇子齐声应道,
陈东看向杨时:“杨爱卿朕教的课如何?”
杨时起身,躬身道:“陛下所授乃实学,臣受益匪浅。唯有一言补充:才士可用可防,但教化之本,仍在仁德,以德服人,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陈东颔首,儒家核心就是要提高自身修养品德,但是品德高尚的君子只能当臣子,当君王得被坑死,:“爱卿所言极是,好了,都散了吧。”
皇子们这才依次起身。陈诚站起时腿一软,险些跌倒,身旁的陈润忙伸手扶住。陈诚小脸一红,低声道:“谢谢四哥。”
陈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待皇子们行礼退出,他才对杨时道:“诚儿尚小,跪坐一个时辰确有些难为他。”
杨时道:“五殿下能坚持至今,已显坚毅。陛下此法,虽严却有益。臣观五位殿下,仪态气度,确非寻常孩童可比。”
两人并肩走出明德堂。廊下阳光正好,远处传来宫人低语声。陈东忽道:“杨卿觉得,太子如何?”
杨时脚步微顿,谨慎道:“太子殿下勤勉好学,尊师重道,有仁君之相。”
“那华儿、远儿、润儿、诚儿呢?”
“二殿下聪颖,但心思稍散;三殿下果敢,然性急;四殿下敏而好学;五殿下虽幼,已显稳重。”杨时答得含蓄。
陈东点头,不再多问,行至岔路,杨时躬身告退。陈东目送这位老臣背影远去,这才转身往后宫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