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疾步走出假山藤蔓的遮蔽，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未散的桂香和更深露重的湿意，将她周身那股从黑暗洞穴里带出的燥热猛地压下去几分。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拢紧了微微散开的衣襟，指尖触到领口下那抹冰凉滑腻的灿金织物，心尖又是一颤。
她深深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试图让狂跳的心和滚烫的脸颊冷却下来，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又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希望那过分的红晕能褪去一些。
刚转过一丛茂密的金桂，就见丹桂提着一盏小巧的绢灯，正满脸焦急地左顾右盼，嘴里还小声念叨着。
“小姐？小姐？您去哪儿了呀？可急死奴婢了！”
一抬眼看见碧桃，丹桂眼睛一亮，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绢灯的光晕摇晃着，映出她担忧的神情。
“哎哟我的好小姐！您可算是让奴婢找着了！”
丹桂拉住碧桃的衣袖，上下打量，语气又快又急。
“奴婢从耳房回来就没见着您，青禾姐姐说您出来核对单子，可奴婢把附近都找遍了也没瞧见人影！夫人方才还问了一句呢，奴婢只敢说您去更衣了，怕夫人担心。您这是……这是去哪儿了呀？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黑灯瞎火的花园里来了？”
碧桃稳了稳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没什么，方才觉得屋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一时贪看月色，忘了时辰。”
“透气？”
丹桂凑近了些，借着灯光仔细看碧桃的脸，忽然轻呼一声。
“小姐，您的脸怎么这样红？还有这嘴唇……”
她目光触及碧桃红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瓣，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声音压低了。
“是不是……是不是吹了风，有些发热了？还是……在哪儿不小心磕碰着了？”
碧桃被她看得心虚，别开脸，含糊道。
“许是方才走急了，又让风吹了下，不妨事。”
她感觉到袖中那个黑绒锦盒沉甸甸的存在，像一块烧红的炭，必须立刻处理掉。
“丹桂。”
她正了正神色，将袖中的锦盒取出，递给丹桂。
“这个你先替我拿回疏影轩，小心收好，放在我妆台最底下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钥匙在我枕边荷包内。”
丹桂接过那不甚起眼却触手微凉的锦盒，虽心中好奇，但见碧桃神色郑重，也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应下。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定会小心收好。”
碧桃想了想，又嘱咐道。
“还有，我备好的节礼，你也一并带过来。给干娘的那份双面绣炕屏，给大哥的徽墨，给表哥的湖笔，还有……给二哥、三哥的……”
她顿了顿，提到这两人时，语气有些不自然的凝滞。
“给二哥的是那个青玉镇纸，给三哥的是那套新得的《历朝历代画谱》初刻本，都用锦盒装好了的，就在我屋里靠窗的条案上放着。你都取来，送到主院花厅去，就说是……说我一点心意。”
“哎，奴婢记下了！”
丹桂一项项认真记着。
“双面绣炕屏、徽墨、湖笔、青玉镇纸、《历朝历代画谱》……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很快便回来。”
她说着，又担忧地看了碧桃一眼。
“小姐，您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您先回花厅歇着？奴婢取了东西就过去找您。”
“不必，我慢慢走过去便是，正好再吹吹风，醒醒神。”
碧桃摆摆手。
“你快去快回。”
丹桂不敢再耽搁，应了一声，抱着锦盒，提着绢灯，匆匆朝着疏影轩的方向去了。
碧桃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那颗温润的琥珀坠子，又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唇瓣和脸颊，心中五味杂陈。
方才在假山中的一幕幕，此刻回想起来，仍让她心旌摇荡，又后怕不已。
她不该如此放肆的。
但。
在这府上。
她也只能对他这般无拘无束了。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转身朝着主院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主院，四下悬挂的灯笼越多，各式各样的绢灯、琉璃灯、明角灯将庭院照得恍如白昼，光晕流转，与天上渐圆的明月争辉。
处处流光溢彩，丫鬟仆妇们穿梭往来，端着果品点心，布置着最后一些细节，笑语声隐隐传来。
碧桃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廊下的灯笼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影，将她藕荷色的衣裙映照得愈发柔和。
她微微垂着头，思绪还有些纷乱，并未留意前方。
就在即将踏入主院月亮门时，一个身着石青色直裰的挺拔身影，正从另一侧的回廊转出，似乎是刚从书房处理完公务过来。
是薛允珩。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步履沉稳，眉宇间带着惯常的疏离与书卷气，正欲迈入月亮门，目光不经意地抬起，恰好与迎面走来的碧桃撞个正着。
廊下明亮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碧桃身上。
薛允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眼前的少女，云鬓微蓬，几缕青丝慵懒地垂在耳侧，脸颊上晕染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桃花瓣似的嫣红，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和纤细的脖颈。
那红，并非胭脂的娇饰，而是从肌肤底层透出的光彩，像雨后的海棠，浸润着饱满的水汽。
她的唇瓣更是饱满欲滴，呈现出一种被反复吮吸碾压后的娇艳红肿，泛着水润的光泽。
或许是因为走动，或许是因为心绪未平，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藕荷色的衣襟随着呼吸轻轻波动，领口处一线灿金色的料子若隐若现，颈间那颗琥珀坠子随之晃动，折射出温润迷离的光点。
灯火煌煌，将她这副出水芙蓉般鲜润媚态照得一清二楚。
薛允珩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猝不及防，一阵陌生的悸动毫无预兆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握着书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碧桃。
不，或许他从未真正“看见”过她。
在他眼中，她一直是母亲认下的、安静懂事、需要适当教导的妹妹。
可此刻，廊下光影中的这个少女，眉眼身姿，一颦一息，都如此鲜活具体，带着一种娇媚柔软又暗藏韧劲的美，狠狠撞入他的眼帘，撞进他向来秩序井然的认知里。
那嫣红的脸颊，润泽的唇瓣，雾气蒙蒙的眼眸，微乱的鬓发，甚至颈间那一闪而逝的灿金与琥珀……
薛允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又迅速松开，试图将那不合时宜的悸动压下去。
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看碧桃过分润泽的脸庞和唇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清冷，只是若仔细分辨，似乎比平日少了一丝绝对的平稳，多了一抹几不可闻的滞涩。
“碧桃。”
他唤道，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灯笼上。
“怎么一个人在此？脸色似乎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