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传来的、如同死神低语般的挖掘声，彻底撕碎了朔州城虚假的宁静。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火把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
“声音源头初步判断，在南门以东约五十丈，城墙外百步左右的地下，深度约两丈，正向城墙基座方向延伸。”负责监听的老兵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后怕，“挖掘者手法老练，动静极小，若非王爷事先提醒特意监听，根本无从察觉！”
两丈深，百步距离……以那些“地听子”的速度，恐怕用不了两三日，就能挖到城墙正下方！届时大量填入引火之物，这段城墙的结局可想而知！
沈追脸色铁青：“王爷，末将立刻带人出城，找到地道口，填了它！”
“不可。”萧煜断然否定，他虽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剑，“贺兰鹰既然敢挖地道，岂会不在地面设下重重埋伏？贸然出城，正中其下怀，徒增伤亡。”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城墙挖塌？”沈追急道。
萧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沙盘上，手指沿着那段城墙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城墙内侧对应的位置。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反制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形。
“他们从外面挖进来……”萧煜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我们，就从里面……挖出去！”
众人一怔。
苏澈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是说，我们也在内侧对应位置，反向挖掘，提前找到他们的地道，然后……”
“然后，请他们吃一顿‘烟火’。”萧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沈追，还记得本王让你准备的火油和烟硝吗？”
沈追眼睛猛地一亮：“王爷的意思是，我们提前挖通，灌入火油烟硝，等他们挖过来时……”
“不。”萧煜摇头，眼中寒光闪烁，“等不到他们挖过来。既然找到了大概方向和深度，我们主动挖过去！在靠近他们地道、但尚未完全打通的位置，大量堆积引火之物，然后……封死我们这一侧的通道，只留极细的通气孔。待时机成熟……”
他做了一个向上引爆的手势。
“地道狭窄，一旦内部爆燃，高温烈焰和浓烟会瞬间灌满整个地道！那些‘地听子’，一个都别想逃！甚至可能引起他们预先堆放在地道内的引火物提前燃烧，反噬其自身！”苏澈接话道，眼中也燃起了火光。
这不仅是防御，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凌厉反击！
“正是此理！”萧煜看向苏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苏澈，你对药材和烟硝之物了解颇深，如何配比能产生最猛烈的火焰和浓烟，此事交由你与军中工匠负责。”
“交给我！”苏澈重重点头，这种时候，他的现代化学知识或许能起到关键作用。
“沈追！”萧煜转向爱将，语气斩钉截铁，“此事绝密！挑选五十名最可靠、口风最紧、且有挖掘经验的士兵，最好是矿工出身。
今夜子时开始，在城内对应位置，以修建加固城防掩体为名，秘密向下挖掘！进度必须快，但务必隐蔽，挖掘出的泥土妥善处理，绝不可引起外界怀疑！同时，监听不能停，必须时刻掌握敌方地道的确切位置和进度！”
“末将遵命！”沈追领命，眼中充满了决一死战的兴奋。
一场与时间赛跑、更为隐秘和凶险的地底交锋，就此拉开序幕。
***
接下来的两日，朔州城表面一切如常。贺兰军的袭扰依旧，守军按部就班地防御。然而，在南门东侧那段城墙的内侧，一座临时搭建的、看似用于堆放守城器械的巨大棚屋下，却是另一番火热景象。
五十名精挑细选的士兵，分成两班，日夜不停地向下、向城外方向挖掘。
为了避免声音传出，他们用上了厚重的麻布包裹工具，挖掘时尽量轻柔，进度虽然比贺兰方的专业“地听子”慢，但在争分夺秒的意志驱使下，一条倾斜向下、越来越深的地道也逐渐成形。
苏澈则带着几名信得过的工匠和医官，在另一处绝对隐蔽的场所，利用现有的火油、烟硝、硫磺以及一些他特意寻找的、燃烧时能产生大量有毒浓烟的草药，小心翼翼地配制着“特制燃料”。
他力求在有限的条件下，制造出燃烧更迅猛、持续时间更长、且附带毒烟效果的大杀器。
这无疑是在走钢丝，任何配比失误或操作不当都可能引发灾难，但苏澈全神贯注，凭借超越时代的认知和对药材的深刻理解，谨慎地调配着。
萧煜的伤情在这两日的高压之下，不可避免又出现了反复，低烧时退时起，伤口的红肿也消下去很慢。但他拒绝休息，每日都会亲自到挖掘现场和配药地点查看，他的存在，就是对所有参与者最大的激励和镇定剂。
与此同时，监听点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紧迫。贺兰方的地道正在稳步逼近城墙基座，预计最晚明日晚间，就能挖到预定位置开始拓宽空洞！时间，越发紧迫了！
第二日深夜，沈追满脸尘土和汗水地来到指挥所，压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王爷！我们的地道，已经挖到预估的敌方地道侧上方约三尺处！
能清晰地听到下面的挖掘声和说话声了！苏先生配制的‘猛火油’也已准备就绪，装了整整二十个大皮囊！”
“好！”萧煜眼中精光爆射，他强撑着站起身，“就是现在！沈追，按计划，将皮囊全部送入我们地道尽头，堆放在靠近敌方地道一侧！小心安放，务必稳妥！苏澈，引火装置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苏澈递上几个特制的、用多层油纸和薄竹筒包裹的“药捻”，里面是高度压缩的引火药，“点燃后约有十息延迟，足够人员撤离地道。”
“十息……足够了。”萧煜接过药捻，看向沈追，“行动！记住，放置完毕后，所有人立刻撤回，封死我们这边的地道入口！只留最细的通气孔！点火之人，必须是死士，点燃后需以最快速度撤回！”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任务，点燃者很可能来不及撤回。
“末将亲自点火！”沈追毫不犹豫。
“不。”萧煜按住他的肩膀，“你是守城主将，不能轻易涉险。挑选两名最敏捷、最忠诚的死士执行。告诉他们，他们的家人，本王养之！”
沈追虎目含泪，重重抱拳：“末将……代弟兄们，谢过王爷！”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棚屋下的秘密行动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危险的阶段。
二十个沉重的大皮囊被悄无声息地运送到己方地道尽头，小心翼翼地堆叠在紧邻敌方地道上方的土层旁。
两名被选中的玄甲军死士，最后检查了药捻的位置和通畅性，对身后的同伴重重一点头。
其余人迅速而有序地沿着狭窄的地道撤回地面。
当地面入口被巨石和泥土彻底封死，只留下几个隐蔽的、手指粗细的通气孔后，整个行动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两名死士对视一眼，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决绝。他们同时擦亮了火折子，凑近了那两根致命的药捻。
“嗤——！”
药捻被点燃，冒出细小的火花，迅速向内部燃烧。
两名死士毫不犹豫，转身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沿着漆黑的地道向出口狂奔！身后，是死亡读秒的滴答声。
地面，萧煜、苏澈、沈追以及所有知情的将领士兵，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看似平静的地面，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十息，短暂却又无比漫长。
突然——
“轰隆——！！！”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并非来自地上，而是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远处，南门与东门之间的那段城墙，猛地向上拱起一小块，然后无数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
几乎在同时，城墙外百步处，那片被贺兰鹰刻意掩盖的土坡区域，数道混合着烈焰和滚滚浓烟的火柱，如同地狱火山喷发般，从多个地点冲破地面，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将附近的一切都染成了妖异的橘红色！
凄厉非人的惨叫声即使隔着城墙也能隐约听到，那是被困在烈焰与毒烟地狱中的“地听子”们最后的哀嚎！
贺兰大营瞬间大乱！惊呼声、号角声、救火声乱成一片！
成功了！
朔州城头，守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底爆炸和火光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敌人的营地陷入火海和混乱，看到那段险些被掏空的城墙虽然开裂却并未倒塌，便知道，王爷又一次带领他们取得了胜利！
指挥所外，萧煜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微微松弛，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萧煜！”苏澈连忙扶住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和冷汗。
“无妨。
”萧煜借着他的力量站稳，目光依旧锁定着城外那片火海，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却无比坚定，“地底的老鼠，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该应对地面的豺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