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地下一层悄然滑开,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塑料包装袋和旧纸张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这里的灯光比楼上门诊区昏暗许多,长条形日光灯管发出持续的、低频的嗡鸣,将走廊映照得有些惨淡。齐砚舟没有走向药剂科主任办公室的方向,而是沿着主走廊继续向前。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清晰而孤独。
右手边第三间房间,门牌上写着“药剂科排班及物料室”,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他在门口驻足了两秒,目光锐利地扫过门缝内的黑暗和门口地面——没有新鲜的脚印或杂物。他没有推门,而是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安全楼梯。
厚重的防火门被他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楼梯间更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微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脚步声在混凝土楼梯间里产生沉闷的回响。
三楼的防火门后,是一条通往行政楼会议区的僻静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但门缝下透出明亮的灯光,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流畅。
齐砚舟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推门而入。
会议室里所有的声音,在他踏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长方形会议桌两侧,连同主位,一共坐了十一个人。郑天豪坐在长桌尽头的首席,身体微微后靠,深灰色西装在顶灯下显得一丝不苟,袖口的蓝宝石袖扣依旧闪着冷光。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被打断的不悦,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齐主任来得正好。”郑天豪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我们刚进行到外科中心未来发展及资源整合规划的关键部分。”
齐砚舟没有回应这句听不出真假的话。他的目光扫过会议桌两侧——除了两名他认识的医院副院长和书记,其余九张面孔都很陌生,应该是振虎集团的董事或高管,以及可能来自上级卫生或国资监管部门的代表。他在靠近门口、一个相对边缘的空位坐下,没有脱下白大褂,双手平放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指甲边缘因为刚才在电梯里无意识地用力抓握扶手,显得有些发白。
郑天豪不再看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文件夹上。他翻开一页,用一种平稳、清晰、如同新闻播报般的语调开始陈述:引进全球顶级的术中影像导航系统和机器人手术平台;设立专项人才基金,大幅提升核心医生团队的薪酬与科研经费;打造集临床、科研、教学于一体的区域医疗中心旗舰……每一个词汇都光鲜亮丽,充满诱惑力。当提到“首期投入不低于二十亿”时,会议桌两侧有几位董事交换了眼神,其中两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满意弧度。
“但是,”郑天豪话锋一转,合上了文件夹,发出轻微的“啪”声,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若有似无地掠过齐砚舟的方向,“巨大的投入,需要匹配更高效、更现代化的管理体系作为支撑。市一院目前的部分架构,恕我直言,存在一定的臃肿和流程冗长问题,这与我们打造顶尖医疗中心的目标,是存在内在冲突的。”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也仿佛在给所有人消化和施加压力。
“举个眼前的例子,”他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比如昨晚那台由齐主任主刀的紧急开颅手术。齐主任技艺高超,一个人奋战近两个小时,成功挽救了患者生命,效率惊人。然而,从现代医疗团队协作和风险管控的角度看,是否可能存在优化空间?如果有一个更加协同、后备力量更充足的团队支持,手术过程是否可以更流畅,对主刀医生的压力是否可以更小,整体医疗安全边际是否可以更高?”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接话,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的低鸣。
郑天豪似乎并不需要回答。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小叠装订好的纸张,递给身旁最近的一位董事。那叠纸被依次传阅下去。有人低头仔细阅读条款,有人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死死盯住那几个关键的数字和预留的签名处,呼吸似乎都变轻了。
“这是集团与院方初步拟定的《战略合作及资源整合框架协议》草案,”郑天豪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以及,相应的董事表决意见征询函。目前,支持此项合作的董事签名,已经达到七位。”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根据医院章程及上级主管部门的相关规定,涉及重大资产与业务合作的议案,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董事同意,程序上,此事……已经可以视为初步通过。”
“咔嚓。”
齐砚舟的手指关节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他猛地站了起来。没有怒吼,没有拍案,只是身体前倾,手掌稳稳地按在桌面上,发出的声音并不震耳,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让会议室里每一道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你们坐在这里,签着这些文件,”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有些冰冷,却字字如铁钉,“知不知道,今天早上,就在你们楼上,重症监护病房里,差点因为一瓶挂错的药,死一个人?”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划过郑天豪,扫过每一个低头或回避的董事面孔。
“一个术后需要严格控制血糖和血容量的病人,床头挂的应该是生理盐水,结果挂上去的,是浓度高出五倍的葡萄糖!病人如果当时是清醒的,或者护理晚发现几分钟,现在可能已经因为急性高渗昏迷或者脑水肿,躺在太平间了!这就是你们想要的‘高效’?用病人命悬一线的风险,去换你们财务报表上更漂亮的‘成本控制’和‘流程优化’数字?”
郑天豪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双手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亮的木质表面,节奏平稳。
“齐主任的情绪,我完全理解。”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克制,甚至带着一丝遗憾,“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看到任何可能危及患者安全的情况,都会格外敏感和激动。但是,我们讨论的是整个医院、整个体系的未来。资源进不来,顶尖设备老化,优秀人才被私立医院高薪挖走……这些结构性、系统性的问题,不是靠某一位医生加班加点、多救几个病人就能解决的。您一台手术救一个人,我们希望能搭建一个平台,让一百个、一千个医生,去救一万个、十万个人。这中间,可能需要一些……阵痛和调整。”
“医院不是上市公司!”齐砚舟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悲凉,“它存在的唯一目的,是救命!是当一个人走投无路时,还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们在这里谈合并、谈注资、谈分红、谈体系……有没有低下头,去问一问那些躺在IcU里、身上插满管子的病人,问问他们,是想当一个被‘优化’掉的‘低效数据’,还是想活?!”
他环视会议室。有人将目光移向窗外,有人低头反复翻看手中那份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协议,仿佛那上面的字迹突然变得难以辨认。还有两人,快速将已经签好名字的意见征询函对折,塞进了西装内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齐砚舟盯着郑天豪,一字一顿地问:“投票名单。签字同意并购的七位董事,都是谁?我想看看,是在座的哪几位,在医院差点出人命、人心惶惶的这个时候,迫不及待地,要在这种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郑天豪缓缓摇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表决流程完全合规,符合医院章程和所有监管要求。具体细节和投票记录,属于内部议事程序,不便在此公开。齐主任如果有异议,可以依照程序申请复议。不过,按照章程,启动复议需要至少三分之二的董事联署提议。以目前的形势来看……”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会议室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依旧尽职地输送着恒温的空气。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在深色的会议桌面上投下一条条明暗交错的光带,反光有些刺眼。齐砚舟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比刚才急促了一些,但按在桌面上的手,却稳如磐石。
他明白了。
这个会,或许开了还不到四十分钟。但结果,早在会议开始之前,甚至早在郑天豪第一次踏进市一院大门之前,就已经在无数个电话、饭局、私下承诺和利益交换中,被确定好了。那些文件不是临时起草的,那些签名也不是一时冲动。这间会议室里,有些座位上的人,或许早就在等待,或者说,在推动这一天的到来。
他慢慢坐了下来,脊背挺直,不再说一个字。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短暂的爆发中耗尽,又或者,是知道在某些坚不可摧的利益壁垒面前,言语已经苍白无力。
郑天豪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仿佛刚才激烈的交锋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他走到一位刚才点头最勤的董事面前,俯身低声说了句什么,对方立刻仰起脸,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手里那份对折的协议,被他捏得更紧了些。
其他人也陆续起身。低语声重新响起,内容变成了今晚的饭局、某个项目的进度、高尔夫球场的预约,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决定了一家百年老院核心命运的会议,不过是又一个寻常的工作流程。两名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财政或国资系统派来的代表,并肩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滑动,神情专注,仿佛在查询某个账户的变动。
齐砚舟依旧坐在那个角落的位置上,如同一座孤岛。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所有声音,他才缓缓站起来。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拉开会议室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那是直接连通消防通道和内部工作区域的备用出口。
消防楼梯间狭窄而陡峭,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他向下走了半层,确保完全远离会议室区域,然后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下颌紧绷的线条。
他快速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林夏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紧张:“主任?”
“林夏,听好。”齐砚舟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极快,“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要拿到最近三个月,所有参与过医院董事会会议——包括正式会议、临时会议、甚至非正式碰头会——的后勤及会务人员的详细排班表。重点是会议当天进入过会议室区域的所有人:保洁、送文件资料的文员、负责茶水的后勤、维修工……所有人,一个不漏。”
电话那头,林夏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主任,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查这个?”
“别问为什么。”齐砚舟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拿到排班表后,直接发到我私人加密邮箱。记住,不要抄送任何人,不要在医院内网留下任何查询记录,打印稿也不行。用你自己的设备,找绝对安全的地方操作。”
“……明白了。”林夏沉默了一秒,随即声音变得坚定,“我马上去办。”
挂断电话,齐砚舟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再次泛白。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皮鞋脚步声,从他上方的楼梯转角传来。
他抬起头。
郑天豪推开三楼通往楼梯间的防火门,走了进来。他手里依旧拿着那个黑色文件夹,步履从容地走到楼梯平台的边缘,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站在阴影中的齐砚舟。他没有继续往下走,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俯视。
“齐主任,你知道问题的根本在哪里吗?”郑天豪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有些空洞,“你反对的,其实不是进步,不是资源,不是更好的设备。你反对的,是‘失控’。是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你们习惯的、以技术和道德为唯一准绳的轨道,滑向一个由资本、权力和复杂人性共同驱动的,你看不懂、也不愿看懂的方向。”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怜悯的剖析感。
“但这个世界,尤其是涉及到巨大利益和资源重组的领域,从来就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仅仅由理想和情怀来运行的。”
齐砚舟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没有任何反应。
郑天豪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直接,甚至带着一丝招揽:“我可以给你一个位置。不是虚衔。副院长,实权,专门分管整个外科系统,包括急诊和IcU。你的待遇,可以在现有基础上翻两倍,甚至三倍。集团会为你成立独立的临床科研实验室,经费上不封顶。你手下的团队,资源优先配置。只要你点个头,你现在所珍视的、所坚持的很多东西——手术台、你的团队、你救人的方式——一切都可以照旧,甚至更好。”
齐砚舟终于抬起眼,看向上方那个被昏暗灯光勾勒出轮廓的男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身昂贵的西装和精心维持的从容。
“你女儿醒了。”他忽然说,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郑天豪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僵硬,瞳孔瞬间的收缩,以及嘴角肌肉不受控制的轻微抽动。尽管他立刻控制住了,但那一闪而逝的失态,没能逃过齐砚舟的眼睛。
“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齐砚舟继续用那种平淡的、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医院重症监护系统的中央监护台,自动推送了一条跨院区病患状态变更通知。内容是:原市一院登记患者刘小雨(化名),于合作康复医院恢复自主意识,生命体征平稳。你是刘振虎最信任的‘财务顾问’,是他庞大灰色帝国里,少数几个知道刘小雨真实存在和状况的人。这种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到更亮一些的光线下,目光死死锁住郑天豪。
“可你现在站在这里,西装革履,跟一群董事谈怎么拆分、并购、资本化一家公立医院的核心部门,谈分红,谈报表,谈你的宏伟蓝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又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逼人的寒意:
“你说你忠于刘振虎,替他打理资产,甚至在他倒台后还想保全他的‘遗产’。那么,在他女儿终于从长达数年的植物人状态中苏醒的这个当口,你首要考虑的,难道不应该是如何确保她的后续治疗、如何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调查和清算吗?你却在这里,迫不及待地要吞掉市一院的外科中心。郑天豪,你到底忠于谁?是那个在精神病院里快要疯掉的老头,还是……只忠于你自己,和你背后那条更大的、需要市一院这块肥肉去喂饱的利益链条?”
郑天豪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仿佛象征着权力和交易的黑色文件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皮质表面。几秒钟后,他重新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温度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齐主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疲惫和洞悉,“你以为你在救人。用你的手术刀,用你的预演能力,用你的坚持和不妥协。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只是在……延缓死亡。个体的死亡,或许能被你一次次从鬼门关拉回来。但一个体系的死亡,一种模式的僵化与腐朽,是任何个人英雄主义都无力回天的。医院迟早要变,医生这个群体,也迟早要面对选边的时刻。你守着你那张手术台,守着你认为的圣地和底线,可你守不住整个体系从内部开始崩塌,也守不住潮水般涌来的、更强大、更‘高效’、更‘现代’的力量。”
他转过身,手搭在防火门的把手上,准备离开。
“下次见面,”他侧过头,留下最后一句话,声音平静无波,“可能就不是在这么……文明的会议室里了。”
防火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外面的光线和声音涌了进来。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前一刻,齐砚舟的声音从下方的阴影中传来,清晰而冷静:
“你忘了一件事。”
郑天豪的动作停住了。
“你说投票合规,签名有效。”齐砚舟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在楼梯间里流淌,“可上周五下午三点召开的临时董事会议,根据医院oA系统公开的日程和请假记录,王董事当时正在邻省参加卫健系统的年度工作会议,李董事因为独生女儿婚礼,提前一周就提交了事假申请,当天根本不在本市。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在场’,并在那份意见征询函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郑天豪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微微凸起。他没有回头。
“电子会议系统显示,他们接入了远程视频,并在线完成了电子签名确认。”他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没有丝毫波澜,“流程上,完全合规有效。齐主任如果有质疑,大可以去查。医院的It系统,合作银行的电子签章验证系统,甚至相关监管部门的后台日志……随你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明确的警告:
“不过,我善意地提醒你一句:有些东西,碰了,就可能再也回不了头。好自为之。”
“砰。”
防火门被彻底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齐砚舟独自站在重新陷入昏暗的楼梯间里。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声响,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只有紧急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他在黑暗中站了几秒,然后掏出手机,屏幕的光芒再次照亮他冷峻的侧脸。
他点开相册,快速滑动,找到一张照片——那是今天早上,在IcU五号床前,他拍下的那个错误药袋的特写。照片放大,聚焦在标签粘贴处。标签贴得有些歪斜,生产批号的印刷字体略显模糊,但在某个角度光线的反射下,标签塑料薄膜的边缘,靠近撕口的位置,隐约能看到半个模糊的、带着纹路的印迹。
指纹。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操作,退出相册,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只有一串简单数字代号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音在寂静中响了很久,直到第五声,对面才被接起。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戒备的女声传来:
“喂?”
“是我。”齐砚舟的声音压得极低,“帮我查一个指纹。样本来源,是市一院药剂科,昨晚至今天早上废弃医疗垃圾中,一个特定批次的10%葡萄糖注射液袋标签上提取的疑似痕迹。我需要最快的速度,最高精度的比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是在消化这个突然且敏感的要求。
“你确定要查这个?”女声问,语气严肃,“牵扯到内部,可能会很麻烦。”
“确定。”齐砚舟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越快越好。所有关联信息,单独通道传给我。”
“……明白了。”女声最终应承下来,“十二小时内,给你初步结果。”
电话挂断。
齐砚舟将手机放回口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屏幕的微热。他抬起头,望向楼梯上方。那里,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扇用来通风换气的小窗,积着灰,但此刻正透进一线来自外界的天光,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
他抬起脚,开始向上走。一步,两步。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孤独地回响。
走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转角平台时,他停下了。墙壁上挂着一幅蒙尘的医院楼层平面示意图,外面罩着的有机玻璃板擦得还算干净,此刻,正好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穿着沾了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白大褂,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深邃如寒潭,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左胸的口袋。
那里,那朵已经完全干枯、变得硬脆的白玫瑰还在,花瓣的边缘紧紧卷曲着,像握紧的拳头。
当他的手指从口袋中收回时,指尖意外地触碰到一点不属于玫瑰的、略硬的纸张质感。他微微一怔,随即用两根手指,小心地从口袋内侧夹出了一张对折得方方正正、只有便签大小的纸条。
纸条明显是从某个标准拍纸簿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毛茬。展开,上面用黑色的中性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签字费已到账,尾号7382。后续安排,等通知。”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齐砚舟的目光凝固在这行字上。这显然不是他的东西。唯一的可能,是刚才在会议室,当他按着桌面站起来,与郑天豪对峙时,身体无意中碰到了某位董事面前散落的纸张,而这张至关重要的便签,就这样被他的动作带起,悄无声息地滑落,最终被他胸前的白玫瑰干枯的花茎勾住,带进了他的口袋。
灯光再次熄灭。
在重新降临的黑暗与寂静中,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芒,和他指间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纸条,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那场会议背后,深不见底的暗流与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