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参见少监。劳少监挂怀,已无大碍了。”他心中微凛,看来自己昨日在吴国公府醉倒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至于他念出的那首《将进酒》却是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阎立德示意他坐下,捻须笑道:“年轻人,偶尔放纵,亦是常情。只是须知节制,莫伤了根本。还有,你那首诗却是极好的,倒是便宜尉迟恭和程咬金那两个匹夫了。”
文安闻言一震,有些摸不着头脑,诗?什么诗,他怎么不记得。
不过阎立德关心,文安忙谢道:“下官多谢少监的关心,诗不过是醉后胡言乱语,倒叫少监见笑了。”
“嗯。”阎立德点点头,这文安知道轻重,来将作监倒也勤勉,不失为可造之才。接着神色转为严肃,“你既已到任,有几件事需与你交代。”
“主簿一职,掌监内文书、图籍、计料、经费。如今监内各署工程不少,账目往来繁杂,你需尽快熟悉。尤其是去岁至今,为筹备陛下登基大典及后续宫室修葺,物料支取频繁,账目务必要清晰,一丝差错也不能有。”
“此外,各署报上来的工匠考课、物料请领、工程核算,皆需你初步审阅核对,再呈报上来。其中分寸,你需自行把握。”
“左校署那边,你虽已离任,但新署令尚未熟悉,若有疑难,你也要从旁提点一二。”
阎立德一条条交代着,文安凝神静听,一一记下。他知道,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权力,也是实实在在的责任和风险。账目不清,轻则受责,重则丢官甚至获罪。
“下官谨记少监教诲,必当用心办事。”文安再次表态。
“好。”阎立德满意地点点头,“你先去熟悉一下公务,召见一下你分管的书吏、计史。若有不明之处,随时来问。”
“下官告退。”
回到自己的公廨,文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宿醉的不适,对候在门外的陆青安道:“去,将我属下当值的书吏、计史,还有负责库房、物料登记的主事,都唤来。”
“是,郎君。”陆青安领命而去。
不多时,七八名吏员鱼贯而入,在文安面前站定,躬身行礼:“参见文主簿。”
文安目光扫过这些人。
年纪多在三十到五十之间,穿着青灰色的吏员服饰,面容或精明,或木讷,或带着一些审视的好奇。
他知道,这些人就是自己日后开展工作的直接下属和帮手。主簿手下通常设有录事、府、史、计史等吏员,分掌文书、账目、仓储等具体事务。
“诸位请坐。”文安指了指旁边座位。
众人谢过,依序坐下,但姿态都颇为拘谨。
这位新任主簿的“事迹”,他们早已耳闻。献犁、献盐、献马蹄铁、献治蝗策,深得陛下和几位国公看重,升迁迅速。
但见他年纪极轻,之前也一直在左校署,未必精通监内繁杂事务。众人心中不免忐忑,不知这位少年得志的新上司,会如何烧这“三把火”。
文安将众人的神色收在眼底,缓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尽量显得平和:“本官初来乍到,于主簿一职诸多事务尚不熟悉。日后公务,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众人连称不敢。
“眼下暂无特别吩咐。”
文安继续道,“各人先前所司何职,依旧照常行事。只是所有文书、账目、物料出入记录,需按时呈报本官过目。若有积压未决之事,或疑难之处,亦可随时来报。”
他顿了顿,补充道:“本官只强调两点。其一,账目务必清晰,物料支取需有凭据,一丝一毫不得含糊。其二,行事需守规矩,但也不可因循推诿,延误公事。做好分内之事,本官自有公断。若有人玩忽职守,甚或徇私舞弊……”
他没有说下去,但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其中隐含的意味让几个老吏心中一凛。
“下官等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好了,若无他事,便先退下吧。将近日急需处理的文书账册,先送一部分过来。”文安挥了挥手。
众人起身行礼,陆续退出。
走出公廨,不少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新主簿虽然年轻,但似乎并非那种一来就要大刀阔斧折腾、显示权威的愣头青。只要按规矩办事,应该不难相处。
当然,那“账目清晰”的要求,也让他们暗自警醒。
打发走下属,文安揉了揉依旧胀痛的太阳穴,看向书案。之前任左校署令时可没这么多下属,还担心表现不好,让这些下属看轻。
回忆起前世看过的影视剧相关片段,倒是模仿得有模有样,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不一会儿,有两名书吏便抱来了厚厚几摞文书和账册,堆放在案头。
文安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只看了几页,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宿醉带来的头痛似乎都加剧了。
账册是用毛笔竖行书写,条目倒是清楚,某年某月某日,支取某物料多少,用于何处。
但记录方式极为原始,就是简单的流水账。不同类目的物料混杂记录,前后时间也没有严格排序。
想要查询某一项物料的总支取量,或者核算某一工程的总耗费,需要从头到尾翻找、心算,极其烦琐,而且极易出错。
他又翻开另一本,是工匠俸料及赏赐的记录,同样凌乱。还有物料库存的盘点册,记录更是简略模糊。
文安放下账册,只觉得一阵烦躁。
这倒不是下属故意给他下马威,以他如今的“背景”,估计也没人敢。实在是这个时代的记账和统计方式,大多如此。能记清楚已算不错,想要系统、清晰、便于查核,那是奢望。
可他现在是主簿,管的就是这些账目!账目不清,就是失职。若是有人从中做点手脚,他更难察觉。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不行,得改。”文安按着额角,喃喃自语。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拿起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