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已定，步伐就不再迟疑。
楚珩转身，朝着芳菲殿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刚到芳菲殿外，尚未通传，就见殿门自内打开。
华岁站在门内，似乎正要外出。
她身着四时袍，长发松松挽起，看到楚珩的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丝欣喜。
她的视线迅速从楚珩身上扫过，除了有些略显凌乱的发型，其他部分倒是完完整整，没有传言中的重伤萎靡，没有闭关疗伤的虚弱。
四目相对，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华岁率先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情绪。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审视只是错觉，“战神安然归来，甚好。”
语气是惯常的客套，但楚珩敏锐地看到了她袖口那里代表夏日荷花的纹样正在加速流动，这说明华岁的情绪正在波动。
好，那就好，不管是什么情绪，只要有波动就好，总比看一棵树来的强些，楚珩在心中默默的想。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停在门槛外，而是径直迈进殿门。步伐不大，将华岁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距离瞬间拉近，近到他几乎能闻到她发间沾染的的草木清气。
他站在那里，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嗯，回来了，北冥之事已了，未曾耽搁。”
他犹豫了一下，但是仍然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矿石，形状不规则，通体呈幽蓝色，表面还残留着北冥极寒的气息，触手冰凉。
他将矿石递到她面前，动作有点生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这东西太凉或粗糙硌着她。
“在北冥幽墟边缘捡的。”
他目光落在矿石上，声音有点发紧，“这石头怪得很，看着不起眼，但摸着凉，还能吸那些乱跑的杂气，让周围静下来。”
他喉结滚了滚，像是接下来的话烫嘴，语速加快了些，视线却始终没抬起来看她，“我想着……你以前在凡间，不是挺怕热的么，夏天总爱往阴凉地方躲。”
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仙界哪有什么冷热，仙躯更是寒暑不侵。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理由站不住脚，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红，声音更低，“虽说现在不用了，但这石头凉丝丝的，模样……也算别致。摆在案头，或者随手拿着玩，都行。”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飞快地抬眼瞥了她一下，又立刻垂下，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藏不住的窘迫和期待。
矿石静静躺在他掌心，幽蓝的微光映着他微微发红的指尖，竟透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原本是打算让二丫随便找个借口送来的，免得自己显得太过刻意。
但此刻心意已定，那些迂回的念头便显得多余。
要争，便要让她看见他在想着她的事，念着她的需求，哪怕只是这般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华岁看着这个杀伐果断的战神，此刻像个做错了事又强撑着面子的少年，耳尖通红，眼神躲闪，连递块石头都透着一股笨拙的紧张。
这巨大的反差，忽然就化成了一丝涟漪，漾到了唇边。
她没忍住，弯了一下唇角。
就这么一下。
楚珩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最轻柔的云絮裹住了心脏。
她笑了。
是因为他这笨拙的样子？还是因为他送的这块凉丝丝的石头？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笑了。
不是客气的笑，是真心实意的，对着他笑了。这笑意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落进楚珩早已为她点燃的干柴里，瞬间燃起燎原大火。
他原本只是微微发红的耳根，此刻那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颈，连握着矿石的手心都感觉有些发烫。
他愣愣地看着她，忘了移开视线，也忘了刚才的窘迫。
华岁见他盯着自己发愣，那目光灼热得让她有些不自在，唇边那点残留的笑意也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她伸手，从他僵硬的掌心里拿过那块幽蓝的矿石，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掌心皮肤。
“多谢。”她低声说，将那带着北冥寒气的石头握在手中，目光垂下，落在矿石流转的微光上，仿佛在研究其构造，避开了他过于直白的注视。
但楚珩的心，已经被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笑意，彻底搅乱了。
他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结又动了一下，嗓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不客气。”
说完，他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转开视线，看向庭院里那株蔫搭的星痕兰，语速比平时快了些，“那株兰花，有点蔫了，是不是移栽时地气未顺？我麾下灵圃的仙吏，善理此症。”
华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战神眼力锐利，确是引了旧壤，与新地气相冲，既如此，便劳烦引荐。”
“好。”楚珩应得干脆，可目光一触到她平静的眉眼，脑子里立刻又晃过刚才那抹浅笑，心头那股滚烫的热意再次上涌，搅得他心神不宁。
“那……我这就去叫青禾过来。”
他几乎是扔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背影挺直依旧，却莫名透着一股匆忙。
华岁握着那块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幽蓝矿石，看着他逃也似地消失在殿门外，再低头看了看掌心那点微凉的光晕，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又悄然浮现了一瞬。
殿外，云道之上。
楚珩几乎是脚下生风，一口气走出了老远，直到拐过一处花木掩映的回廊，才猛地停下脚步。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清气，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只有她方才那昙花一现般的浅笑。
完了。
他对自己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懊恼。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再也压不住的弧度。
就在这时，两名捧着花篮的仙娥恰好从另一头走来，远远瞧见战神立在廊下，竟是……在笑？！
两人惊得差点打翻了花篮。
谁不知道紫薇武殿的楚珩神君冷面肃杀，几时有过这般春风拂面的模样？
再看他来的方向——芳菲殿！
两位仙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同时绽开激动又了然的笑容，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快步走过，只是那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
等走远了，其中一位才压抑着兴奋小声对同伴道，“瞧见没！战神从华岁仙君那儿出来！还笑得那么……啧啧！”
“何止是笑！你没看见他耳朵根都还有点红吗？！我就说他俩是真的！”
“还说什么两人最近冷战，哪里冷战了，分明是感情升温！”
楚珩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并未留意到这个小插曲。
但他那罕见的表情，以及从芳菲殿方向“匆匆”而出的模样，却已经在天界刮起了又一阵八卦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