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的部署铺开得很快。
药王殿首座和司命星君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两人对着结界里那副景象沉默不语。
明霄帝君的生机像漏底的沙,以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飞快消散。
时间在死寂里一分一秒地熬。
突然,结界里,明霄的身体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不好!”司命星君眼皮狂跳,手里的因果册爆出一团刺目的光,想强行稳住那片空间,“空间在崩塌!”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里面。只见明霄的身体,连同他身上最后那点微弱的神光,开始向内坍缩。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就像一幅画上的墨迹被水晕开,然后那水又瞬间蒸发了一样。
原地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白,思过台冰冷的石面还在,却显得无比陌生。
结界内外,呼吸声都停了。
华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神空茫,好像魂魄也跟着被抽走了一块。
北辰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连司命星君都僵在原地,这超出了他对因果的理解。
楚珩的声音砸下来,冷硬得像结了冰的石头,“所有人,原地待命,未经许可不得擅动,更不得离开!司命,回溯此地所有因果轨迹,往前追溯三日!药王,分析残留的能量反应,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北辰星君,有劳你立刻观测三界星轨,尤其是魔域与几处混沌边陲,查找任何可能与此相关的能量扰动或投射迹象!”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司命就地盘膝坐下,因果册悬浮身前,书页狂翻,带起的光影映着他前所未有的凝重面色。
药王殿首座带着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空白的边缘,手里的法器亮起又暗下,发出不祥的嗡鸣。
天将们绷紧了神经,结成的防御阵型向外又扩了一圈,将这片死寂的核心围得密不透风。
楚珩的目光扫过周围严阵以待却难掩不安的天将,扫过竭尽全力却进展缓慢的司命与药王,最后,落在了身旁的华岁身上。
她仍僵立在那里,身体发着抖,像一片立在寒风里的叶子。
楚珩心头那根弦狠狠一揪。他上前一步,手臂抬起,虚虚地扶在她身侧。
“华岁,先回去。”
华岁眼睫颤了一下,空茫的眼神慢慢聚焦,落在楚珩脸上。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开了,露出底下尖锐的痛楚和无法置信。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没发出声音。
“留在这里,于事无补。”楚珩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又沉重,“他的消失太不寻常,我们需要线索,需要冷静,需要从长计议,你在这里心神不宁,反而容易遗漏关键。”
他顿了顿,声音更缓,“回去歇一歇,有任何发现,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华岁看着他。
楚珩眼底映着她苍白的脸,那里面的沉静和笃定,像一块压舱石,勉强稳住了她几乎要涣散的神魂。
他说得对。留在这里,除了眼睁睁看着这片吞噬了明霄的空白,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需要思考,需要理清这团乱麻。
她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楚珩见她应了,心下微松,对旁边一个亲卫低语两句,示意护送她回芳菲殿。
华岁没再看他,也没看那片空白,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寂寥崖。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结界通道尽头,楚珩才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空无一物的思过台。
芳菲殿内。
华岁几乎是跌坐在静室里的。金豆豆不安地蹭着她的脚踝,发出细弱的呜呜声。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明霄身形消散的那一幕,那最后空洞的无,直到指尖触碰到金豆豆脖子上那枚冰凉的小铃铛。
赤玲……
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仙力注入铃铛。片刻难熬的沉寂后,赤玲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传来,“岁岁?这个时辰最好是有正经事。”
华岁没有寒暄,声音干涩得自己都陌生,“魔界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是说,那种能让人连存在痕迹都一起消失的不对劲。”
传音那头,沉默了几秒。
再开口时,赤伶的睡意一扫而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觉,“痕迹全无的消失?岁岁,你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这种手段听着就不是好路数。”
华岁没回答,只是重复,“有没有?”
赤伶似乎在思索,语速快了起来,“你这么一说……寂渊,只有寂渊。”
“寂渊深处,据说近几个月,能量潮汐极不稳定,我爹派过几个自恃修为高的老家伙去查,结果……”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连人带魂,瞬间就没了。不是死了,是没了,命灯当场熄灭,干净得就像从来没点过。巡逻加强了,但屁用没有,只能归结为禁地本身的古老暴动。”
终末气息……抹除痕迹……
赤伶的描述,每一个字都与方才寂寥崖上发生的一切严丝合缝。
“知道了。”她切断传音,甚至没回应赤伶那句焦急的“岁岁你等等!到底怎么了!”
静室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冰冷。
寂渊。
她扶着案几站起身,随后立即回到寂寥崖。
寂寥崖上,楚珩正听着司命星君沙哑的汇报,“回溯受阻,最关键的那段因果被一股力量擦除了,只能勉强看到,在事发前有极其隐晦的阴蚀之力渗入,与明霄帝君的气息有过一瞬的交缠。”
“药王那边呢?”楚珩问。
亲卫低声回禀,“残留能量属性无法解析,暴虐且充满死寂感,与任何已知力量谱系不符,但与古籍中提及的归墟终末之气有微弱相似。”
归墟。终末。湮灭。
这些词和寂渊一起,在他脑中盘旋,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
就在这时,他若有所感,蓦然回首。
华岁去而复返,正穿过层层封锁,向他走来。她的步伐很稳,脸色依旧不好。
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望向那片吞噬了明霄的虚无。
然后,她侧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楚珩耳中:
“楚珩,不是失踪,不是劫持。”
她停顿了一下,吐出那两个沉重的字眼:
“是陨落。”
楚珩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陨落。
他见过很多神只的陨落,战场上的,寿终的,应劫的……大多惊天动地,或悲壮,或安详,总会留下点什么,破碎的法宝,残存的神念,甚至是一段未了的因果。
可眼前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像从来就没有明霄帝君这个人存在过。
正当他还在消化之际,华岁又补充了另一个更具体的词,“可能,与寂渊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