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盘菜被放在众位评委面前，最终在众人瞩目下，食神辰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子那盘“清炒九叶通心菜配朱焰果”，送入口中。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旁边灶台正上演天雷勾地火炒饭的滋滋声都仿佛被按了静音。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食神那张圆润富态的脸上，试图从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出端倪。
辰馐先是微微蹙眉，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随即，眉头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慢慢咀嚼，咽下，然后放下筷子。
“华岁仙君，楚珩神君。”他开口，声音洪亮，“二位这道菜，着实让老夫开了眼界。”
看台上，京墨屏住呼吸，小声对旁边的仙友说，“来了来了！要褒还是要贬？”
只听辰馐接着说，“先看这道九叶通心菜。”他指着盘子里切得绿油油的菜丝，“每一根粗细长短都像量过似的，要不是心神特别稳、手上功夫特别扎实，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华岁仙君，您这刀工可不一般啊，看着简单，却藏着真功夫。”
华岁神色平静，只微微颔首，仿佛食神夸的不是她切的菜，而是她修剪的盆栽。
“然而”辰馐话锋一转，“也正因这刀工过于完美，每一根菜丝的表面受热速度几乎完全相同，导致在翻炒时，火候的渗透过于均匀，少了些层次变化。如同听一首曲子，每个音符都精准，却失了强弱缓急的韵味。”
华岁若有所思。
“再说这朱焰果。” 食神又指向那几片红艳的果肉，“选材极佳，鲜甜多汁，果香浓郁。处理也颇为巧妙，果汁并未过分流失，保留了其本味。与通心菜的清爽搭配，一清一润，一素一甜，想法是好的。”
他顿了顿，看向楚珩，眼中笑意加深：“这朱焰果的熟度，拿捏稳妥。既保留了生脆口感，又激发了甜香，火候卡在将熟未熟的临界点上，多一分则烂，少一分则生。”
楚珩面无表情，仿佛食神说的不是他控的火候，而是今天的天气。
“但是！” 辰馐的音量提高了一些，“问题也出在这里。通心菜的火候过于平，而朱焰果的火候又过于巧，两者在口中融合时，便显得有些各唱各的调，未能完全交融。如同两位绝世高手，各自技艺超群，却未能打出精妙的配合。”
他最后总结，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故而，此菜可评：形胜于味，技高于合。心意可嘉，默契尚需磨合。”
“综合评分——” 辰馐与其他几位评委交换了一下眼神，“中等偏上， 通过首轮。”
“哗——”
看台上顿时议论纷纷。
“中等偏上？居然通过了？”
“食神评价好高啊！形胜于味，技高于合，听着像在夸，又像在调侃。”
“心意可嘉，默契尚需磨合，哈哈哈，食神也太会说话了！”
“能通过就不错了！我还以为铁定垫底呢！”
“重点是通过吗？重点是默契尚需磨合！这说明什么？说明食神都看出他俩没默契了！”
京墨已经兴奋地开始盘算，“形、技、心意，这些可都是能发展的空间啊！有门儿，绝对有门儿！”
场中，华岁对这个结果似乎并无太大意外，依旧那副平静的样子，只对评委席略一欠身，“谢食神指点。”
楚珩也抱了抱拳，没说什么，只是耳根那点可疑的红色，似乎又悄悄蔓延了一点点。
食神辰馐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二位仙君，厨艺之道，如同修行，亦需知行合一，身心交融。望后续比赛，能有更令人惊喜的合作呈现。”
这话里的双关意味，引得不少仙家会心一笑。
第一轮比赛结束，几家欢喜几家愁。
五味坊、广寒宫等专业组自然高分通过；慕情仙君与寒露仙子的冷香玄冰盏也得到了极高评价；雷部巨灵神君和青萝仙子的组合，炒出了一盘外焦里更焦、还带着点草木灰味的霹雳翡翠，惨遭淘汰，巨灵神君挠着头，对泫然欲泣的青萝仙子连连道歉。
而华岁与楚珩这对反差萌组合，凭借着华岁惊人的理论派刀工、楚珩实战派的控火与救场，以及食神那句意味深长的默契尚需磨合，成功地以一种极其另类的方式，牢牢占据了话题中心，并晋级下一轮。
离开五味天时，华岁走在前，楚珩落后半步。
周围仍有不少目光追随。
楚珩看着华岁挺直的背影，想起刚才她切菜时那全神贯注的模样，那点异样的感觉像被羽毛挠过的心尖，痒得他忍不住开口。
“……喂。”
华岁脚步未停，只微微侧过头，一缕发丝拂过脸颊，“嗯？”
楚珩喉结滚了滚，目光飘向旁边开得正盛的凝露花丛，声音有点硬邦邦的，
“下次……算了，没有下次。你还是专心管你的树吧，切菜这种粗活，”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嘟囔，“……我手快。”
华岁闻言，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冷淡回应，而是真的侧过头，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的手。
然后，她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言之有理，你的手，骨节分明，发力时稳而迅疾，确比我这双只惯于拈花扶叶的手，更适合执刀俎、控火候。”
她顿了顿，仿佛在学术总结，又补充道，“日后若有需劈砍削切的粗重活计，可寻你相助。”
楚珩：“……”
他耳根那点刚退下去的红，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这算……夸他？
还是把他当成人形菜刀兼柴火棍了？
不过，她是不是说日后了……日后，行，人形菜刀就菜刀吧。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向上弯了那么一丁点儿。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古怪的分工协议。
在即将回到紫薇武殿的时候，楚珩脚步一顿，望着前方肃穆的殿门，猛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五味坊的对外书阁大步流星地走去。
二丫亦步亦趋地跟着，满心以为主人是要去找食神探讨今日战局得失，但是它却看见自家主人，此刻正站在一排花花绿绿的书架前，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地……挑选菜谱。
楚珩修长的手指划过书脊，最终抽出了最厚实的那两本。他走到借阅处，面无表情地将书放在桌上，对着当值的仙侍言简意赅，“借阅。”
仙侍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登记流程。
一回去就入了静室，挥退旁人，只留二丫在门口守着。
二丫好奇地从门缝往里瞧。
只见主人端坐在案前，案上摊开的不是什么兵法阵图，也不是神功秘籍，而是那本《仙厨入门》。
二丫看着自家主人对着菜谱如临大敌、又对着花哨封面一脸嫌弃的模样，默默地叹了口气，把脑袋搁在爪子上，心里幽幽地飘过一句：
“啧，还真是栽得透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