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权谋漩涡
十二月的南昌,寒意刺骨。独立团团部设在原江西督军府的一处偏院内,炭盆里的火苗明明灭灭,却驱不散邓枫心头的阴霾。
“团长,这是刚送来的请柬。”罗友胜将一份烫金帖子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陈参谋长家宴,这已是本周第三份了。”
邓枫展开请柬,目光扫过落款处陈参谋长的签名。自南昌光复以来,这样的应酬便络绎不绝。庆功宴、联谊会、私人茶叙......每一场都是不见硝烟的战场。
“备车吧。”邓枫起身,理了理军装,“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陈参谋长的临时官邸设在赣江边的一栋西式别墅里。邓枫抵达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他才下车,就听见一个热情的声音:
“云帆!就等你了!”
陈参谋长亲自迎到门前,挽着他的手臂入内。这个举动引得不少宾客侧目——能得参谋长如此礼遇的年轻军官,全军也找不出几个。
宴会厅内将星云云,觥筹交错。邓枫很快发现,今晚的宾客分明分作几派:以陈参谋长为首的黄埔系,以何亲日为代表的日本士官系,还有几个老牌军阀出身的将领各自为阵。
“云帆近来风头很盛啊。”第一军副军长王柏龄端着酒杯过来,话中带刺,“听说你团里那个罗友胜,跟共党分子叶怀远走得很近?”
邓枫举杯轻啜,神色不变:“王军长消息灵通。不过罗副团长与叶营长只是在战术上有过争执,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争执?”王柏龄冷笑,“怕是做戏吧?”
“是不是做戏,战场上的表现说了算。”邓枫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罗友胜在南昌城下率队最先登城,身负三处枪伤。这样的忠勇之士,不该被无端猜忌。”
这番话掷地有声,周围几个军官都点头称是。王柏龄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离去。
陈参谋长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时才走过来:“云帆不必在意。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立功。”
邓枫微微躬身:“多谢参座维护。”
“来,我给你引见几个人。”陈参谋长拉着邓枫走向客厅一角。
那里坐着几位便装男子,看似普通宾客,但邓枫一眼就看出他们身份不凡——其中一人是校长的侍从秘书,另一人则是cc系的干将。
“这位就是邓枫,我常跟诸位提起的青年才俊。”陈参谋长介绍道。
侍从秘书打量邓枫片刻,缓缓道:“校长很关心你。常说你这样的青年军官,才是党国的未来。”
“校长厚爱,枫愧不敢当。”邓枫恭敬应答。
“不过,”cc系的干将突然开口,“年轻人光会打仗还不够,最重要的是政治立场要坚定。现在军中思想混乱,邓团长对此怎么看?”
邓枫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考题。他略作沉思,谨慎答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北伐尚未成功,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服从态度,又回避了敏感话题。几人交换眼色,似乎还算满意。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邓枫借故离席,走到阳台上透气。寒风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邓团长也出来躲清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邓枫回头,见是总司令部的一位高参,姓刘,素以骑墙着称。
“刘高参。”邓枫点头致意。
刘高参递过一支烟,压低声音:“云帆兄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指教。”
“树大招风啊。”刘高参意味深长,“现在有人要把共党的帽子往你头上扣,说你包庇左派分子。虽然陈参谋长力保,但......还是要早作打算。”
邓枫心中雪亮,这是有人要借刀杀人。他面色不变:“清者自清。”
“好一个清者自清!”刘高参大笑,“我就欣赏云帆兄这份气度。不过......”他凑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若要自保,有时也得做些不得已之事。”
回到宴会厅,邓枫发现气氛又有了微妙变化。几个原本对他热情的高级军官,此刻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只有陈参谋长依然亲切,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宴会结束时,陈参谋长亲自送邓枫到门口。
“云帆,”陈参谋长突然问道,“你对现在的时局怎么看?”
邓枫知道,这最后一个问题,将决定他能否继续获得信任。
“北伐胜利在望,”他字斟句酌,“然强敌未灭,内部更需团结。任何分裂革命力量的行为,都亲者痛仇者快。”
陈参谋长凝视他片刻,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说得好。回去早些休息,明天还有要事相商。”
回程的马车上,邓枫闭目养神,心中却波涛汹涌。今夜这场宴会,让他看清了国民党内部的重重矛盾,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越发危险。
“团长,到了。”警卫的声音惊醒了他。
邓枫下车,看见罗友胜还在团部门口等候。
“怎么还没休息?”
“等团长回来。”罗友胜跟在他身后,“刚才政治部又来人了,问起叶怀远的事。”
邓枫脚步一顿:“你怎么说?”
“我说叶怀长是条汉子,战场上从不含糊。至于别的,我不知道。”
邓枫点点头,心中稍安。罗友胜虽然耿直,但并不愚钝。
走进办公室,邓枫立即反锁房门。他需要尽快将今晚获取的情报送出去:国民党内部各派系的力量对比、蒋介石对左派军官的清洗意图、以及可能被重点调查的人员名单。
当他用密写药水在《曾文正公家书》上记录这些信息时,手微微颤抖。每一个名字,都可能决定一个同志的生死。
情报送出后,他独坐灯下,久久不能平静。在这个权力与阴谋的漩涡中,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最让他痛苦的,是不得不与那些想要加害同志的人虚与委蛇。
窗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邓枫吹熄油灯,让黑暗笼罩房间。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直面内心的挣扎。
但天明之后,他必须再次戴上面具,继续这场危险的游戏。为了信仰,也为了那些在暗夜中等待黎明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