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嘉靖帝那充满了渴望与恐惧的终极一问，苏明理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这是他与这位帝国最高统治者之间，最危险，也最关键的一次博弈。
回答“能”，是欺君罔上，一旦未来的科学进程无法达到预期，他今日所获得的一切，都将化为齑粉。
回答“不能”，则会瞬间浇灭嘉靖帝心中刚刚燃起的最大希望，让他对“格物之道”的热情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迁怒于让他看到残酷现实的自己。
苏明理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缓缓地躬下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更加宏大，也更加充满哲理的方式，重新定义了“长生”。
“回圣上。”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宇宙之理，在于‘平衡’与‘循环’。星辰有生灭，草木有荣枯，此乃天道。强行追求个体之‘永恒’，乃是逆天而行，其道必不久。”
嘉靖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丹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然而，苏明理并未停下，他话锋一转：“但是，天道亦留有一线生机。个体虽有朽，但‘精神’与‘血脉’，却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不朽’。”
“何解？”嘉靖帝的声音变得沙哑。
“圣上，您请看。”苏明理再次示意嘉靖帝看向显微镜，这一次，载玻片上是一粒正在萌发花粉。
在显微镜的高倍放大下，可以看到花粉管正在努力地伸长，其顶端包裹着的，是微小的、代表着生命传承的遗传物质。
“此为草木之‘血脉’。”苏明理轻声解说，“一粒花粉，看似微末，却蕴含着一整棵参天大树所有的信息。只要它能与合适的胚珠结合，便能将自己的生命，以子孙后代的方式，延续下去。虽旧木已腐，但新绿已生，其‘道’，未曾断绝。”
“至于‘精神’……”苏明理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嘉靖帝，“圣上，您是天子，是大明的化身。您的功业，您的思想，您为这个帝国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史书上不朽的篇章，被万世传颂。您所开创的‘格物之道’，将彻底改变这个世界，让亿万生民受益。只要大明江山永固，只要华夏文明不息，您的‘精神’，便将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这，才是真正的‘长生’！”
苏明理的声音在丹房内回荡，掷地有声。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嘉靖帝对肉体长生的执念，引导向了“血脉延续”和“精神不朽”这两个更宏大，也更符合封建帝王价值观的层面。
嘉靖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在剧烈地翻涌。有失望，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思考。
苏明理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过去几十年用丹药和玄术构建起来的虚幻世界，却又为他指出了一条虽然残酷，但却更加真实和宏伟的道路。
“精神不朽……江山永固……”他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
是啊，就算自己能活上千年、万年，若国将不国，子孙败亡，那样的“长生”，又与一个苟活的老囚何异？
反之，若他能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让朱家的血脉万世不替，让自己的功业被后人永远铭记，那就算肉体终将归于尘土，他的“存在”，也并未真正消失。
想通了这一层，嘉靖帝眼中的偏执与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帝王心术。
他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苏明理。
“你很好。”他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不仅让朕看到了‘理’，更让朕想通了‘道’。”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既然你说，江山永固，方能精神不朽。那朕便问你，你要如何，用你的‘格物之道’，让朕这大明江山，真正地‘永固’？”
苏明理知道，最关键的考验，来了。
嘉靖帝已经从对个人长生的幻想中暂时抽离，开始以一个帝王的视角，来审视“格物之道”的真正价值。
“回圣上。”苏明理躬身，声音沉稳有力，“强国之道，无非内外二字。”
“对内，以‘格物’促生产，以生产富万民。水泥修路，蒸汽织布，钢铁炼器。让天下百姓，衣食无忧，府库充盈，此为‘王道’之基。”
“对外，以‘格物’强军备，以军备慑四夷。制造更坚固的铠甲，更锋利的兵刃，更强大的火炮，乃至……能日行千里，横行四海的钢铁巨舰！让我大明天威所至，万国来朝，此为‘霸道’之辅。”
“王道霸道，相辅相成。民富则国安，国强则无外患。如此，方可称之为‘江山永固’！”
苏明理的这番话，简明扼要，却描绘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工业化强国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