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沿岸的见闻,如同冰冷的刻刀,将杨广“偏差”的残酷本质深深烙印在林煜心中。然而,要找到应对之策,他必须更近一步,直面那业债漩涡的核心——隋炀帝杨广本身。仅凭外围的观察和流言蜚语,无法触及那扭曲意志的根源。
机会来自于一次偶然的物资调配。一批从江南紧急征调来的珍稀香料和锦缎需要连夜送入江都宫内苑,负责此事的低级官吏人手不足,且畏于夜入宫禁,便临时抓了包括林煜在内的几个“识字懂事”的役夫充作搬运劳力。
夜色如墨,细雨再次淅淅沥沥地落下,给巍峨而沉默的江都宫披上了一层湿冷的纱衣。宫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衬得飞檐翘角的阴影更加狰狞。林煜低着头,混在队伍末尾,扛着一个不算沉重的漆木箱,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他强行压制住体内因靠近强大业力源而产生的本能躁动,尤其是那与杨广隐隐共鸣的 【魏武噬魂】 雏形,将全部心神用于收敛气息,模仿着其他役夫那麻木而谨慎的姿态。
他们被内侍引着,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行走在空旷寂寥的复道和回廊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头和昂贵木材的气味,混合着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丝竹乐声,更添几分诡异。
在将物资送至指定库房,等待交接核验的间隙,领队的内侍被上司叫去问话,队伍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等待。林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利用 【张骞的界隙行走】 对空间方位的微弱感知,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向着那业力波动最为浓烈、最为核心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避开了巡逻的骁果军士兵,身影在宫殿的阴影间穿梭,最终抵达了一处灯火通明、却气氛格外凝滞的殿宇之外。这里并非正式朝会的宫殿,更像是皇帝的寝宫或是一处极其私密的偏殿。殿外侍立的宦官和宫女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紧张。
林煜藏身于殿外一丛茂密的芭蕉之后,雨水顺着宽大的叶片滑落,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收敛所有声息,将【顾曲】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小心翼翼地探向殿内。
首先感受到的,是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业力场。【筑业】 的辉煌与沉重,与 【孤舟】 的冰冷与死寂,在这里交织缠绕,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混沌旋涡,散发出令人心智紊乱的气息。
透过雕花的窗棂缝隙,他看到了殿内的景象。
杨广并未安寝。他穿着一身松垮的明黄色寝衣,披散着头发,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巨大的铜镜前。镜面打磨得光可鉴人,映出他此刻略显浮肿和憔悴的面容。
对镜自语,追忆荣光
“朕……当年统帅五十万大军,南下平陈……” 杨广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与他此刻状态格格不入的锐利与傲然,“旌旗蔽日,舳舻千里,何等气派!陈叔宝那昏君,只会倚红偎翠,岂是朕的对手?江南锦绣地,终入大隋版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镜面上划过,仿佛在抚摸曾经的辉煌战功。“还有这运河……亘古未有之伟业!沟通南北,泽被后世!朕之功绩,必当彪炳史册,超越秦皇汉武!”
这一刻,他仿佛还是那个雄心勃勃、意欲开创不世功业的年轻晋王,【筑业】的业债在他身上显露出其最具诱惑性的一面——对不朽功名的极致追求。
奏报惊雷,狂怒癫狂
突然,他猛地一拍妆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方才那点追忆的温情击得粉碎。妆台上的一份紧急军报被他扫落在地。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乱臣贼子!” 他猛地站起,面目扭曲,眼中布满了血丝,狂怒地咆哮起来,“李密!窦建德!王世充!还有宇文化及那个狗奴才!你们都想朕死!都想夺朕的江山!”
他如同困兽般在殿内踱步,抓起一个精美的玉如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朕是天子!受命于天!你们这些逆贼,统统该死!该千刀万剐!”
【孤舟】 业债的力量在此刻彰显无疑。极致的孤独化作了对全世界的猜忌与仇恨,所有的失败和叛乱,都被他归咎于他人的背叛与无能。那狂怒的气息如同风暴,冲击着殿内凝滞的空气,连殿外的林煜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癫狂意志。
酒入愁肠,深窟孤影
发泄完怒火,杨广似乎耗尽了力气,踉跄着坐回镜前。他抓起案几上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昂贵的御酒顺着他嘴角流下,沾湿了明黄的寝衣。
酒意上涌,他脸上的狂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脆弱。他望着镜中那个眼袋深重、鬓角已现霜华的男人,眼神迷茫。
“父皇……母后……” 他低声呓语,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孩童般的依赖与委屈,“你们……为何早早离朕而去?留朕一人……在这冰冷的皇座之上……”
他仿佛看到了镜中浮现出隋文帝杨坚和文献皇后独孤伽罗那威严而又带着审视目光的身影。“你们说朕急躁……说朕奢靡……可你们看看!朕打下了这万里江山!朕开创了这千古功业!你们……还能说朕不对吗?!”
但镜中终究只有他自己。那短暂的、对亲情的渴望与倾诉,迅速被更深的孤独吞噬。他猛地将酒壶砸向铜镜,发出又一声刺耳的撞击。
“没有人……没有人真正懂朕……所有人都怕朕,恨朕,想利用朕……” 他伏在妆台上,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充满了被世界抛弃的荒凉,“朕是皇帝……可朕……什么也没有……”
【孤舟】 业债的冰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那是一种身处万人之上,却仿佛置身于无尽荒原的极致孤独。
林煜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原有的单纯愤怒,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看到的,是一个被权力、野心、猜忌、孤独以及那两种可怕业债彻底侵蚀和扭曲的灵魂。杨广的“黑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多种因素——天生的性格、成长的经历、权力的腐蚀、理想的偏执、现实的挫败——层层叠加,最终在 【筑业】 与 【孤舟】 这两种业债的催化下,固化成了如今这近乎无解的“魔障”。
这魔障,不仅摧毁了他自己,更在拉着整个帝国一同沉沦。
殿内的灯火忽明忽暗,映照着杨广那时而激昂、时而暴怒、时而颓丧的身影,如同上演着一出诡异而悲伤的独角戏。
林煜知道,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侍卫换岗的脚步声正在靠近。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辉煌宫殿中与心魔搏斗的孤独帝王,悄然隐入更深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这一次潜入,他未能找到轻易破解业债的方法,却更深地理解了目标的可怕与复杂。杨广,已与他那固化的业债融为一体。清理他,意味着要正面击碎那与国运捆绑的【筑业】辉煌与【孤舟】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