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城市紧紧包裹。位于顶层的公寓内,只余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一角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主卧空气里那份灼人的热度与压抑的焦急。
林小溪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四肢百骸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酸软和疼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偏偏皮肤却滚烫得吓人。意识在混沌的海洋里浮沉,时而能感知到外界细微的动静,时而又被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
她只记得,下午从公司回来时,就觉得头重脚轻,以为是“磐石”项目收尾阶段连续熬夜加班带来的疲惫,并未太过在意。直到晚饭时,面对顾言琛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她平日最爱的清蒸鲈鱼,她竟提不起丝毫食欲,反而一阵阵反胃,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顾言琛几乎是在她放下筷子、脸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上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他放下手中的汤匙,探身过来,微凉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额头。
那一触之下,他的眉头瞬间拧紧,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在发烧。”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以及一丝迅速升腾起的懊恼,“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为什么不早说?”
小溪想开口辩解,却只觉得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我……我以为只是有点累……”
顾言琛没再听她多说,直接起身,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打横抱起。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眩晕了一瞬,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顾言琛……”她无力地抗议,“我能自己走……”
“闭嘴。”他低头睨了她一眼,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强势,但抱着她的动作却极其稳健,生怕颠簸到她分毫。他大步流星地将她抱回主卧,轻柔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拉过羽绒被仔细盖好。
“周铭,”他一边用手机拨通助理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立刻联系李医生,请他马上来公寓一趟。对,现在……另外,把我明天上午所有的行程全部取消或推迟。”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挂断电话,转身就去浴室拧了一把湿毛巾,折叠好敷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额头的灼热,小溪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仔细检查后,确认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高烧,接近39度,主要是近期过度劳累导致免疫力下降所致。医生开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叮嘱需要物理降温,多喝水,好好休息。
送走医生,顾言琛便开始了彻夜不眠的守护。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床头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神。他褪去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只穿着一件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几乎一瞬不瞬地落在床上那个蜷缩着、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眉的小女人身上。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起身,动作轻柔地取下她额头已经变得温热的毛巾,返回浴室,用温水重新浸湿、拧干,再小心翼翼地敷回去。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水……”床上的人发出模糊的呓语,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动。
顾言琛立刻倾身过去,一只手稳稳地托起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插着吸管的温水杯递到她唇边。
“慢点喝。”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安抚力量。
小溪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吮吸着温热的液体,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不少。她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中,是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专注的俊颜。
“吵到你了?”他见她睁眼,低声问,指腹轻轻将她唇角的水渍拭去。
小溪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震得她胸口发疼,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顾言琛立刻放下水杯,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入怀中,大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力道适中地顺着,帮她缓解咳嗽带来的不适。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将她牢牢地庇护其中。
“忍一忍,医生说了,咳嗽是排毒。”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咳嗽渐渐平息,小溪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浑身像是被拆散了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强而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奇异地抚平了她身体里的躁动不安。
他并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重新拿过水杯,喂她吃了退烧药。
药效上来,加上之前的折腾,小溪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那双微凉的手不止停留在她的额头。它们时而用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拭她的脖颈、耳后、手臂和手心,试图用物理方式帮她带走多余的热度;时而会探进被子里,摸摸她的脚心,发现一片冰凉后,又用自己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试图将她冰冷的双脚焐热。
冰与火的触感交替,身体的不适与心灵的慰藉交织,让她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脆弱状态。
在某个意识沉浮的瞬间,她感觉到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无尽怜惜的吻,落在了她滚烫的眼皮上。那触感一触即分,却像一滴清凉的甘露,滴落在她灼热的心田。
紧接着,一声极低、充满了自责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难以掩饰的懊恼:
“是我没照顾好你……”
这句话,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她混沌的意识。她想告诉他,不关他的事,是她自己太不小心。可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终究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再次沉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夜,对顾言琛而言,漫长而煎熬。
他几乎没有合眼,时刻关注着她的体温变化,监测着她的呼吸。退烧药效过去后,她的体温再次反复,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物理降温。他甚至调好了手机闹钟,每隔一小时响起,提醒自己检查她的状况。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又慢慢被黎明前的微光所取代。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林小溪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稳定在37.5度左右,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持续的高热退去,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陷入了沉睡。
顾言琛探手摸了摸她不再滚烫的额头,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高度集中的精神一旦放松,强烈的疲惫感便席卷而来。
他没有离开,只是将椅子拉得更近床边,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即使是在短暂的休憩中,他的一只手,依旧从被子边缘探进去,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安然无恙地待在自己身边。
……
林小溪是在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中醒来的。
高烧退去后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沉重的、被炙烤的感觉已经消失。她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厚重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清晨熹微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
然后,她看到了他。
顾言琛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歪向一侧,头靠着椅背,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晨光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在睡眠中变得柔和了许多,但即使是在睡梦中,他那好看的眉宇间似乎也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担忧。
他穿着那件柔软的羊绒衫,领口微敞,露出小半截锁骨。袖子依旧挽着,小臂上甚至还能看到一点点昨夜忙碌时不小心沾上的水渍。
而她的右手,正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指节分明,握她的力道有些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依赖。
小溪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酸涩又无比甜蜜的涟漪。
她不敢动弹,生怕惊醒了他,只是静静地、贪婪地看着他的睡颜。想起昨夜混沌中感受到的那些细致入微的照顾,那个落在眼皮上的吻,还有那句充满自责的低语……
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在她心中勾勒出的,是一个与她认知中那个高高在上、冷静自持的顾言琛截然不同的形象。这个男人,会因为她生病而方寸大乱,会放下身段做这些琐碎的照顾人的事,会因为她受苦而深深自责。
这份认知,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冲击力,让她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阳光缓缓移动,终于有一缕调皮地跳跃到了顾言琛的脸上,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初醒时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便立刻恢复了清明,第一时间投向床上的她。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带着刚醒的慵懒,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探询。
“醒了?”他的声音因为熬夜和刚醒,沙哑得厉害,却磁性十足,“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他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又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确认温度。
他的手背贴在她恢复常温的额头上,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
小溪摇了摇头,看着他眼中清晰可见的红血丝,以及下巴上冒出的些许青色胡茬,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我好多了。你……一夜没睡?”
顾言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专注地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哑声道:“饿不饿?我让厨房熬了清淡的米粥,一直温着。”
他起身,想去端粥,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小溪紧紧拉着。
他低头,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小溪仰望着他,晨光中,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里面盈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感动与柔情。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
“顾言琛,谢谢你。”
谢谢你一夜不眠的守护,谢谢你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照顾,谢谢你让我知道,被一个人这样珍视着,是什么感觉。
顾言琛读懂了她的眼神。他重新在床边坐下,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深深的心疼。
“笨蛋。”他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吻,声音闷闷的,“以后不准再这样吓我了。”
小溪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
生病的夜晚虽然难熬,但他的守护,如同一道最坚实温暖的壁垒,将她所有的脆弱与不适,都妥帖地收纳、安抚。
阳光透过缝隙,越来越多地洒进房间,驱散了夜的阴霾,也照亮了床边紧紧相拥的两人。
Lucky不知何时也悄悄溜了进来,乖巧地趴在床脚的地毯上,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它的主人们,尾巴轻轻摇晃着。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某些情感,在经历了病痛的考验与彻夜的守护后,似乎变得更加密不可分,坚不可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