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论道连续三日,白辰之名震动临淄。
第一日论人性,提出“境造人说”,颠覆了儒家内部性善性恶的百年之争。第二日论治国,阐述“仁政为体,法治为用,教化为本”,让法家、儒家皆有所得,亦有所省。第三日论天人,从阴阳五行说到百姓日用,既认可邹衍的“五德终始”有其道理,又指出“天道远,人道迩”,劝士人莫要沉迷玄虚而忘了民生实苦。
三日下来,明伦堂日日爆满。不仅学宫士子,连临淄城中的贵族、富商、甚至有些匠人百姓,都设法挤进来听讲。白辰言辞深入浅出,往往从最平常的事说起,却能引出深刻的道理,让人茅塞顿开。
更难得的是,无论面对何种诘问、质疑,他始终从容不迫,既不自矜,也不退让。有儒生以《诗经》《尚书》中的句子责难,他能信手拈来,指出那些句子在当时的语境与本意;有法家以严刑峻法之效反驳,他能举出实例,说明酷法之下民虽畏而心不服的弊端。
到第三日傍晚散场时,台下已有不少年轻士子向白辰执弟子礼。虽未正式拜师,但那份敬重已溢于言表。
“白先生之学,贯通百家,归于实用。”一位年轻士子感慨,“不似某些先生,只会空谈。”
“是啊,听他讲‘百姓日用即是道’,我才明白,原来学问不必高高在上。”
“听说他在桑海开的书院,束修只要三枚铜钱,农家子弟、女子都可入学……”
议论声中,白辰之名如春风般传遍临淄。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第三日论道结束后的深夜,稷下学宫客舍。
白辰独坐灯下,翻阅着白日里几位士子呈上的文章。陆远侍立一旁,低声道:“老师,这两日学宫附近,眼线多了三成。”
“秦国的人?”白辰头也不抬。
“不止。”陆远面色凝重,“还有齐国王宫的人,田氏宗族的人,甚至……似乎有楚国的探子。”
白辰放下竹简,微微一笑:“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本只想论道,奈何总有人想得太多。”
“还有一事。”陆远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放在案上,“今日午后,有人在客舍门外留下此物。”
令牌呈圆形,正面刻着阴阳鱼图案,背面是一个篆体的“东”字。
“阴阳家,东君一脉。”白辰拿起令牌把玩,“看来那位‘东皇太一’,也坐不住了。”
“老师,我们要不要……”
“不必。”白辰将令牌放回案上,“他们想接触,自然会来。我们以静制动即可。”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破空声。
几乎同时,秦双儿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白辰身侧,手已按在剑柄上。白无双也从内室快步走出——他虽记忆不全,但对危险的直觉却异常敏锐。
“三人,东南屋顶,西北墙角,正门方向还有一个。”秦双儿低声道,归一剑心让她对周围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
陆远迅速吹熄灯烛,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窗外月明星稀,庭院中竹影摇曳。
忽然,三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扑向客舍窗户!速度快如鬼魅,竟不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破窗而入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并非来自秦双儿,而是从白无双身上发出!
他体内的万剑魂胎,在感受到外界杀气的刺激下,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无比的剑气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整个客舍。
那三道黑影如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身形猛然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秦双儿动了。
她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凌空三点。
“噗”“噗”“噗”三声轻响,三道黑影同时从半空中跌落,重重摔在庭院青石板上。每人胸口都有一个细微的血洞,不深,却精准地封住了他们的气脉。
从袭击到结束,不过两个呼吸。
白辰依然坐在案前,甚至连姿势都未变。他看向白无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方才那道剑气……是‘太白斩缘’?”
白无双自己也愣住了。他刚才只是感觉到危险,心中涌起一股保护父亲的强烈意念,然后……那道剑气就自己发出去了。
“我、我不知道……”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秦双儿已闪身出屋,片刻后回来,手中提着一名黑衣人——正是从正门方向来的那个,也是三人中唯一还活着的。
“服毒了。”秦双儿将那人扔在地上,“但毒发前被我封了经脉,暂时死不了。”
陆远重新点亮灯烛。只见那黑衣人三十余岁模样,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此刻他脸色惨白,嘴角渗出血丝,眼中却是一片死寂。
“罗网的死士。”陆远蹲下身检查,“身上没有标识,但训练手法和之前桑海那几个探子一样。”
白辰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俯视着他:“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闭目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白辰淡淡道,“咸阳那位,等不及了?还是说,有人不希望我在稷下继续讲下去?”
黑衣人依然沉默。
白辰不再多问,伸手虚按在黑衣人头顶。一丝混沌气息渗入,黑衣人浑身一震,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但很快变得茫然。
片刻后,白辰收手,黑衣人软倒在地,已然气绝。
“老师,问出什么了?”陆远问。
“确实是罗网。”白辰坐回案前,“不过,这次不是嬴政的直接命令。”
“那是……”
“是赵高。”白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位中车府令,似乎对‘长生’格外感兴趣。他得到密报,说青林书院有‘异人异宝’,故而派人来试探——若能擒我或无双最好,若不能,至少探清虚实。”
“赵高……”陆远皱眉,“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毒辣。被他盯上,恐怕后患无穷。”
“无妨。”白辰摆手,“跳梁小丑罢了。倒是……”他看向白无双,“无双,你方才那道剑气,如何发出来的?”
白无双努力回忆:“我就觉得……很生气。他们想伤害老师,然后心里好像有把剑,自己就……出去了。”
“心意动,剑气发。”秦双儿若有所思,“这是剑心通明的初步征兆。但寻常剑心通明,需数十年苦修,无双师弟你……”
“他是万剑魂胎。”白辰解释,“十道本源剑意已融入魂体本质,虽被此界规则压制,但遇到外界刺激时,本能地护主反击,也在情理之中。”
他走到白无双面前,正色道:“不过,方才那道剑气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若被识货之人看见,必会认出不凡。从今日起,你要学习控制情绪,尤其是杀意、怒意。在完全掌握自身力量前,不可再轻易显露。”
“是,老师。”白无双郑重应下。
“还有,”白辰看向庭院中另外两具尸体,“今夜之事,不必声张。陆远,你去处理干净。”
“弟子明白。”
陆远和秦双儿迅速将三具尸体拖走。以他们的手段,让三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不难。
片刻后,庭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辰重新坐下,看着跳动的烛火,若有所思。
“老师,”白无双忍不住问,“那些人……为什么非要来抓我们?”
“因为贪婪,因为恐惧。”白辰缓缓道,“贪婪长生,恐惧未知。我们展现出的东西,超出了他们的理解,于是他们便想占有,或毁灭。”
他看向儿子:“这便是人性中‘恶’的一面——荀子说得没错。但正因为有这‘恶’,才更需要我们去创造‘善’的境。这,就是我们为何要办学,为何要传道。”
白无双似懂非懂,但他将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与此同时,临淄城西一座深宅大院中。
白天那名阴阳家士子——实为阴阳家五大长老之一的“云中君”徐福(此徐福非彼徐福,乃阴阳家术士),正恭敬地向一位背对月光的身影禀报:
“东君大人,方才稷下学宫客舍方向,有剑气爆发。虽极微弱,但本质之高……前所未见。”
被称为“东君”的女子缓缓转身。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容颜绝美,气质清冷,双眸中似有日月轮转。
“剑气……”东君焱妃低语,“可是那白辰出手?”
“不像。”徐福摇头,“据探子回报,白辰当时在室内未动。剑气似是从那少年白无双身上发出。”
焱妃眼中精光一闪:“万剑魂胎……果然名不虚传。即便被此界规则压制至此,仍有如此威能。”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传令下去,我阴阳家之人,暂勿与青林书院为敌。尤其是那白无双……我要亲自观察。”
“大人,那罗网那边……”
“赵高的人?”焱妃冷笑,“让他们去碰钉子吧。罗网虽凶,但那位白先生……恐怕不是他们能啃得动的骨头。”
“可若是秦王怪罪……”
“秦王要的是长生,不是争斗。”焱妃望向稷下学宫方向,“白辰此人,深不可测。与其为敌,不如……合作。至少,在弄清他的底细之前,不要妄动。”
徐福躬身:“属下明白。”
“还有,”焱妃补充,“派人盯紧学宫。明日……应该会有更有趣的人到场。”
“大人是指……”
“庄子。”焱妃吐出两个字,“这位逍遥世外的真人也来临淄了。据说,他今早骑青牛入城,此刻正在城南酒肆独饮。”
徐福一惊:“庄子也来了?难道也是为了白辰?”
“或许。”焱妃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百家争鸣,好戏……才刚开始。”
夜色渐深。
稷下学宫客舍中,白辰已安然入睡。
白无双却辗转难眠。他躺在床上,回忆着方才那道自主发出的剑气,回忆着父亲说的“人性之恶”,回忆着这三日在明伦堂听到的百家争鸣。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而在临淄城南那家小酒肆中,一位葛巾布衣、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就着一碟花生米,悠然独饮。他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身旁靠着一根青竹杖。
酒肆老板小心翼翼地问:“老先生,您还要点什么?”
老者抬眼,眼中似有星辰流转,他微微一笑: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再温一壶酒,待会儿……有客人到。”
话音方落,酒肆门被推开。
一袭青衫,踏入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