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武英殿。
窗外飘着零星雪花,殿内地龙烧得正旺,多尔衮却依然裹着貂皮大氅,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楠木御案上的军报。
“李自成……在武威又活下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跪在下面的兵部尚书刚林打了个寒颤。
“回摄政王,是。”刚林额头触地,“贼酋闻三藩西进,竟焚汉中,自阳平关遁走。吴、尚、耿三位将军追至武威,发现只剩空城,李贼已裹挟百姓西去。”
“好一个‘闯贼’!”
多尔衮冷笑。
“十万大军,三个藩王,追一个穷途末路的流寇,居然让人在眼皮底下跑了。现在又死灰复燃,难免又成大祸!”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中所有人都听懂了未尽之言——三个汉王是故意放水?
大学士范文程出列道:“王爷息怒。汉中地势险峻,阳平关一夫当关。李自成焚城而走,显是早有预谋。三藩虽众,但山道难行,粮草转运不易,未能截住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多尔衮猛地站起,脸上现出怒色,将手中军报狠狠摔在地上,厉声道:“那沧州军王猛部南下淮安,也在情理之中吗?刘体纯在青州调兵遣将,也在情理之中吗?”
他走下御阶,靴子踩在军报上,发出吱嘎声响,接着说:“李自成跑了,可以再追。但若让沧州军打通南北,控制运河,截断漕运,我大清江南半壁还守不守?”
殿内死寂。几个汉臣偷偷交换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忧虑。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回到御案后坐下,语气缓了缓说:“传本王密令。”
“嗻!”刚林连忙取出笔墨。
“第一,命吴三桂部即日东返,进驻徐州,与鳌拜形成犄角之势,锁死运河通道。告诉平西王,李自成的事本王暂不追究,但若再让沧州军南下一步,他这个王爵就别要了。”
“第二,命尚可喜、耿精忠两部移驻徐州外围,归吴三桂节制。三藩合兵,务必将王猛、冷瑞那两万人困死在淮安城下。”
“第三……”
多尔衮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带着一丝决断说:“告诉洪承畴,郑芝龙可以封南海王,但必须交出水师指挥权。另外,让他催促济尔哈朗加速进军,一个月内必须拿下泉州。刘体纯不是看重那个郑森吗?本王要让他亲眼看着,他选的人是怎么死的。”
三条密令,条条狠辣。刚林飞速记录,手都有些发抖。
范文程犹豫道:“王爷,三藩东调,西北空虚,万一李自成卷土重来……”
“他不会回来了。”
多尔衮摆手道:“李自成焚汉中,说明他已无固守之心。西去武威,要么投蒙古,要么走西域,总之不会再是我大清心腹之患。眼下真正的威胁……”
他望向东南方向,忧心忡忡地说道:“是沧州军,是刘体纯。”
殿外北风更急。多尔衮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掩住嘴,帕子上隐现血丝。他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收起,继续道:“还有,丰台大营那边,孔有德进展如何?”
刚林忙道:“禀王爷,恭顺王上月已仿制出第一批量产燧发枪,虽射程和精度不及沧州军火枪品质,但已远超旧式火绳枪。泰西传教士汤若望改进了火药配方,新式定装弹药威力提升三成。另外,堑壕战法、三段射击术已编练成操典,正在京营推广。”
“好!告诉孔有德,本王给他三个月时间,要打造出五万支新式火枪,装备八旗新军。钱粮人力,要多少给多少。”多尔衮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嗻!”
众人退下后,多尔衮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中,望着跳跃的烛火,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快三年了。从山海关引清兵入关,到定鼎北京,扫荡中原,南下江南……他本以为天下已定,却没想到冒出个刘体纯,冒出个沧州军。
那艘喷吐黑烟的铁甲舰,那些快如鬼魅的小艇,那些射速惊人的火枪……每一次战报传来,都让他心惊。
但大清不会输。多尔衮握紧拳头。
汉人有句话:师夷长技以制夷。你们有的,我们也会有。你们会的,我们也能学会。
窗外传来隐约的风声,多尔衮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紫禁城外连绵的屋舍。
这万里江山,既然进来了,就绝不会再出去。
徐州,平西王府临时行辕。
吴三桂看完密令,面无表情地递给旁边的尚可喜、耿精忠。
“摄政王这是要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王猛、冷瑞两万人不好啃,背后还有刘体纯十万大军。万一……”
尚可喜五十多岁,胖脸上堆着笑,眼中却无笑意。
“没有万一。”吴三桂打断他,声音冷硬。
“摄政王的命令很清楚:锁死运河,困死沧州军。咱们三藩合兵十五万,还吃不下他两万人?”
耿精忠年轻些,三十出头,是耿仲明之孙,袭了靖南王爵位,闻言皱眉道:
“吴帅,不是末将畏战。只是沧州军火器犀利,战术古怪,前几次交手咱们都没占便宜。如今他们据守山东,背靠运河,补给方便,强攻恐怕伤亡惨重。”
“谁说要强攻?王猛、冷瑞孤军深入,看似凶猛,实则犯了兵家大忌。咱们只需围而不打,断其粮道,耗其锐气。等他们粮尽突围时,再以骑兵冲击,可全歼之。”
吴三桂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淮安位置,狞笑着说。
他顿了顿,转向南方,又道:“况且,摄政王真正的杀招不在这里。”
尚可喜、耿精忠对视一眼,齐声道:“吴帅的意思是……”
“泉州!
济尔哈朗八万大军入闽,郑芝龙献城降清,那个郑森蹦跶不了几天。一旦福建平定,沧州军南征军团就成了无根浮萍。到时候南北夹击,刘体纯救是不救?救,则青州空虚;不救,则两万精锐尽丧。无论他怎么选,都是死局。”
吴三桂眼中闪过精光,肯定的说。
这番分析让尚耿二人豁然开朗。尚可喜抚掌笑道:“原来如此!摄政王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让咱们围淮安,实则是要调动刘体纯主力,为济尔哈朗南下争取时间!”
“正是。”吴三桂点头。
“所以咱们的任务不是强攻,是缠住王猛。只要拖住他一个月,南边大局可定。”
他拍了拍舆图,大声说:“传令下去:明日拔营,进驻徐州城。尚部驻九里山,耿部驻云龙山,形成三角防御。多派哨骑,监视运河动向。记住,咱们是钉子,要钉死刘体纯南下的路,也要钉住王猛北归的门!”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