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外,夜风如刀。
那三个内卫的身影,像是三滴墨,迅速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羽将手中那半块冰冷的粗粮饼子,随手丢在地上。一只骨瘦如柴的野狗从角落里窜出,叼起饼子,一溜烟跑了。
“你的运气,倒比我好些。”
他低声自语,翻身上马。
没有片刻的犹豫,他双腿一夹,身下的神骏黑马如一道离弦之箭,追着那三道消失的黑影,冲入了崎岖的山道。
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的“嗒嗒”声,像是为那不足十二个时辰的生命倒计时的钟摆,每一下,都敲在陆羽的心上。
他不是武道高手,不懂得什么飞檐走壁的轻功。他唯一的依仗,是系统强化过的体质所带来的惊人耐力,以及那颗在无数次信息差博弈中,被锤炼得坚如磐石的神经。
风在耳边撕扯,刮得他脸颊生疼。
女帝……武则天。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咀嚼,泛起一股又冷又苦的味道。她给了他镇国公的荣耀,也给了他这趟九死一生的差事。她用他做棋子,搅动天下风云,却又在棋盘的另一端,为他备下了一口棺材。
这便是帝王心术。
没有永恒的信任,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今日能为她铲除武三思,明日,她就能借他的手,了结自己的儿子,再顺势,除掉他这个功高震主、洞悉了太多秘密的“知心人”。
陆羽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救下李显,必须赢得这场赌局。因为只有赢家,才有资格去谈论信任与未来。
房州城,在群山的褶皱里,像一个被遗忘的囚徒,蜷缩着,沉睡着。
城中一角,一座破败的府邸,便是庐陵王李显的软禁之所。这里没有高墙大院,没有重兵把守,只有几盏在寒风中摇曳的灯笼,和几个早已被流放地的苦寒磨平了锐气的当地衙役,昏昏欲睡地靠在门柱上。
对于一个被天下遗忘的废帝而言,最大的牢笼,不是这道薄薄的院墙,而是整个大周的江山。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
他们动作娴熟,落地无声,显然是此道的老手。为首的那个汉子,对着身后两人,比了几个手势,三人便呈品字形,向着府邸深处那唯一亮着灯火的屋子,摸了过去。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一道身影,也紧跟着越过了院墙。
陆羽的身手远不如他们矫健,落地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立刻伏低身体,隐入一丛枯萎的芭蕉树后,心跳如鼓。
幸好,那三人的注意力,全在目标身上,并未察觉。
陆羽借着阴影的掩护,迅速观察着眼前的局势。
内卫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间书房。他们已经分散开来,一人守住门口,两人从两侧窗户潜入,准备一击必杀。
不能等了。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周密的计划,任何的迟疑,都可能让李显人头落地。
他不再隐藏,猛地从芭蕉树后站起,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门口,走了过去。
他没有跑,只是走。
但每一步,都踏得极重,靴底与青石板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院落里,显得异常清晰。
“谁?!”
守在门口的那名内卫,豁然转身,眼中凶光毕露。另外两人也瞬间从窗边闪出,呈掎角之势,将陆羽围在了中央。
三股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尖刀,死死地锁定了他。
陆羽停下脚步,面色平静,甚至还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灰尘。
“三位,深夜造访庐陵王府,是来赏月的么?”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为首的那个汉子,瞳孔微微一缩。
他们没想到,身后竟然还跟着人。更没想到,这人面对他们三人,竟没有丝毫的惧色。
“你是什么人?”汉子的声音沙哑,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我?”陆羽笑了笑,从怀中,慢慢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令牌。
通体漆黑,在微弱的灯笼光下,不反光,不耀眼,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当那代表着“明辨是非”的獬豸浮雕,和那个龙飞凤舞的“敕”字,映入三人眼帘时,他们三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玄铁敕令!
见此令,如朕亲临!
“镇……镇国公?”为首的汉子,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等镇国公的仪仗抵达房州地界再动手。可算算时间,那支慢得像蜗牛一样的队伍,此刻最多走到南阳。
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是镇国公?他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看来,你们还认得此物。”陆羽把玩着手中的敕令,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现在,可以让我进去,见一见庐陵王殿下了么?”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棘手与疑惑。
他们是内卫,是女帝的死士,只听从最直接的命令。可玄铁敕令,代表的也是女帝的意志。
两个“女帝的意志”,在此刻,发生了最直接的碰撞。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白而浮肿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那张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神经质,一双浑浊的眼睛,因为长期的恐惧与压抑,布满了血丝。
正是庐陵王,李显。
他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当他看到院中那三个煞气腾腾的内卫,和那个手持黑色令牌的陌生年轻人时,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杀……杀我……你们是来杀我的……”
他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充满了绝望。
陆羽的眼中,李显头顶的状态,清晰可见。
【庐陵王李显(紫)】:气运值 128\/ (命悬一线,随时熄灭)
【当前情感】:【极度惊恐(暗红)】、【绝望(深灰)】、【偏执(紫黑)】
他的气运,已经稀薄得如同风中残烛。
“殿下,不要怕。”陆羽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我叫陆羽,奉陛下旨意,前来接您……回京省亲。”
“省亲?”李显听到这两个字,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诅咒。他猛地摇头,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不!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地狱!”
他被流放了太久,早已被磨掉了所有的雄心与锐气,只剩下了一颗被恐惧填满的心。在他看来,任何来自神都的消息,都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他的母亲,终于要对他这个最后的儿子,动手了。
为首的内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
“镇国公。”他冷冷地开口,“我等奉的是陛下密旨,今日,庐LING王必须死。您手持敕令,我等不敢伤您。但您若执意阻拦,休怪我等无礼了!”
说罢,他对着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
三人身上的杀气,再次暴涨。
陆羽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跟这些只认死命令的疯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必须拿出,足以让他们忌惮的东西。
“你们的密旨,是要杀人。我的明诏,是要接人。”陆羽向前踏出一步,将李显挡在了身后,“你们想过没有,此刻,全天下都知道,我这个镇国公,正浩浩荡荡地来房州接人。若是今夜,庐陵王死在了这里,而我这个手持敕令的国公,却安然无恙。”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三人。
“你们猜,陛下是会相信你们所谓的‘密旨’,还是会相信,是你们这群蠢货,办事不利,走漏了风声,被我当场撞破,从而毁了陛下全盘计划?”
“届时,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宗族,会是什么下场?”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三名内卫的心上。
他们是死士,可以不怕死。但他们,有家人。
为首的汉子,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知道,陆羽说的是事实。一旦事情败露,他们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女帝为了平息悠悠众口,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所有人,碾得粉碎。
院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打破这僵局的,竟然是他们身后,那个被所有人都当成猎物与棋子的,庐陵王李显。
或许是陆羽那番话里“家人”、“宗族”的字眼,刺激到了他那根早已绷断的神经。或许是他再也无法承受这生与死的极致压迫。
他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
他猛地推开陆羽,冲回书房,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又冲了出来。
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刀。
那不是寻常的剪刀,而是用来修剪烛芯的铜剪,尖锐而锋利。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李显将那剪刀的尖端,狠狠地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鲜血,瞬间便顺着那冰冷的金属,流淌下来。
“都别过来!”他状若疯魔,对着院中的所有人嘶吼,“你们都想我死!母亲想我死,你们也想我死!”
“我偏不死在你们手里!”
“我李显,便是死,也要自己选个死法!”
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绝望而疯狂的光芒。
陆羽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三名内卫,也全都愣住了。
这算什么?
猎物,竟然要自杀?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是死局。而现在,棋盘上最关键的那枚棋子,竟然要自己,把自己,从棋盘上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