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山门令至
晨光熹微,扎纸店里弥漫着一股鲜香。胖子正小心翼翼地将刚出锅的小馄饨舀进碗里,薄如蝉翼的皮子透着粉嫩的肉馅,汤头清亮,撒着翠绿的葱花和紫菜,惹人垂涎。
“老板,您尝尝,这馅儿我可是按您上次说的,加了点马蹄碎,保证清爽不腻…” 胖子献宝似的将碗端到柜台前。
张清玄放下盘得温润的紫砂壶,拿起勺子,刚舀起一个馄饨,店门上的风铃毫无征兆地急促响起。
不是被推开的,而是被一股无形的气劲震荡所致。
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着三个人。
为首者是一位老者,身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藏青色道袍,长须灰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正是茅山戒律长老,青松真人。他左侧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凌薇,依旧是一身红衣,眼神复杂地看着张清玄。右侧则是一位面容严肃、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是传功堂的执事,云鹤。
这三人的出现,带着一股与这市井扎纸店格格不入的肃穆气息,连清晨的阳光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胖子端着另一碗馄饨,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他认得凌薇,但另外两位老道士一看就不好惹,尤其是为首那位,眼神扫过来,让他感觉像是被山风刮过,透心凉。
张清玄仿佛没看见门口的阵仗,慢条斯理地将那个小馄饨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后,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青松真人和云鹤执事,最后在凌薇身上停留了一瞬。
“青松师叔,云鹤师兄。”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如同招呼寻常客人,“稀客。吃了吗?胖子手艺还行。”
青松真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不习惯张清玄这副红尘打滚的做派。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却又刻意放缓:“清玄,许久不见。”
云鹤执事则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店内堆积的纸人纸马,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凌薇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急切和一丝恳求:“清玄师兄,青松师叔和云鹤师兄此次下山,是奉了掌门真人之命,有要事与你相商。”
“哦?”张清玄又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热气,“茅山高门大户,能有什么要事,需要劳动戒律长老和传功执事,来找我一个被废黜修为、逐出山门的弃徒相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那层故作平静的薄纱。
青松真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沉声道:“清玄,当年之事,宗门确有处置不当之处。玉衡师兄…掌门他,心中亦有悔意。”
“悔意?”张清玄轻笑一声,放下勺子,拿起旁边的紫砂壶抿了一口,“能让铁面无私的青松师叔说出‘处置不当’四个字,看来茅山是真的遇到大麻烦了。”他目光如电,直射青松真人,“是玄冥…彻底失控了?”
青松真人身躯微震,与云鹤执事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凌薇更是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你…你已知晓?”云鹤执事忍不住问道。
“略有耳闻。”张清玄靠回椅背,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能让你们放下身段来找我,无非是发现我那‘好师兄’玄冥,不仅堕入鬼道,更是叛出茅山,甚至可能…反过来对茅山构成了威胁。你们清理不了门户,所以想起了我这个曾经的‘麻烦’?”
他的话句句带刺,揭开了茅山最不愿面对的疮疤。
青松真人深吸一口气,知道再绕圈子已是无用:“不错。玄冥窃取宗门秘宝‘镇魂印’,叛逃下山,其鬼道修为已至鬼将巅峰,麾下更聚集了一批邪修妖人。他…他扬言要‘重塑茅山道统’。”老道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痛心,“宗门数次派人追剿,皆损失惨重。玉衡师兄…掌门他因当年之事,道心受挫,闭关不出。如今茅山内外交困,需…需要你的力量。”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向来只有宗门庇护弟子,何曾有过宗门需要求助一个被逐弟子的先例?
胖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馄饨碗都快端不稳了。好家伙!大师兄叛逃?掌门自闭?茅山要求老板回去救场?这信息量也太劲爆了!
张清玄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砂壶温润的壶身。店内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师叔,您看我这里如何?”
青松真人一怔,不明所以地环顾这间狭窄、堆满纸扎品的店铺。
“我这店,虽小,但干净。”张清玄继续说道,“做的虽是死人生意,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在这里,饿了有胖子做饭,困了有阁楼安睡,闲了看看街景,忙了…也能凭手艺赚几分嚼谷。虽无大道长生,却也自在踏实。”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青松真人:“您觉得,我为何要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再回那漩涡之中,去管茅山的兴衰,去面对那个…我早已不愿提及的师兄?”
“清玄!”云鹤执事忍不住喝道,“你身为茅山弟子,岂可如此…”
“云鹤师兄,”张清玄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早已不是茅山弟子。从我被废修为,逐下山门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青松真人和云鹤执事头上。
凌薇急切道:“师兄!我知道你恨宗门,恨师父,也恨我…但玄冥他丧心病狂,若任由他坐大,必将生灵涂炭!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看着又如何?”张清玄反问,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这红尘浊世,每天都有不平事,都有无辜者罹难。我张清玄,不过是个开扎纸店的凡人,管不了天下事,也背不起茅山的兴衰。”
他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三位,请回吧。胖子,馄饨凉了,去热一下。”
“你!”云鹤执事气得脸色发青,拂尘都在微微颤抖。
青松真人却抬手阻止了他。老道士深深地看着张清玄,仿佛要透过那副慵懒的皮囊,看清他真正的内心。他看到了疏离,看到了怨怼,但也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深深掩埋的东西。
“清玄,”青松真人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宗门对不起你,这是事实。我等此次前来,并非以宗门之令强压于你,而是…恳求。”
他微微顿首,这个动作让凌薇和云鹤都瞪大了眼睛。“为天下苍生计,为茅山传承计,老朽…恳请你,出手。”
店内一片寂静。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在传说中地位尊崇的茅山长老,竟然对老板低头恳求!
张清玄摩挲紫砂壶的动作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与地府通讯的黑色玉符,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紧急意味的冰凉波动。
他神色微动,指尖在柜台下轻轻拂过玉符。
一段模糊的信息瞬间传入脑海:
“北郊…乱葬岗…阴穴异动…似与‘叛道者’…玄冥…有关…速查…”
张清玄抬起眼,目光再次扫过青松真人三人,最后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道,那些平凡而鲜活的人间烟火。
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胖子。”
“啊?在!老板!”胖子一个激灵。
“去,买几斤上好的肋排,再打一壶酒。”张清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晚上吃红烧排骨。”
胖子愣住:“啊?哦…好!”
然后,张清玄才重新看向面色凝重的青松真人,淡淡说道:
“茅山,我是不会回去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玄冥在北郊可能有个据点。明天,我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