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晨课与油条
晨光熹微,秋意渐浓,胡同里飘起早点摊子热腾腾的白色蒸汽,混着油炸食物的焦香,唤醒了沉睡的街巷。扎纸店内,却比往常更早地响起了动静。
后院狭小的空地上,陈子轩正凝神静气,脚踏罡步,手中桃木剑随着身形腾挪点、刺、挑、抹,动作虽还谈不上行云流水,却也比初来时沉稳了许多,隐隐带起了细微的风声。张清玄抱着胳膊靠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墨镜后的目光落在陈子轩的步法和发力上,偶尔吐出几个简短的词。
“气沉。”
“腰转,非肩动。”
“意随剑走,神凝一点。”
陈子轩闻声调整,额头已见细汗,眼神却愈发专注。他知道,老板肯开口指点,已是难得。
前店,胖子王铁柱一边拿着块半湿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货架上那些纸人金童,一边竖着耳朵听后院的动静,嘴里小声嘟囔:“唉,子轩这小子是真拼,一大早就练上了……哪像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还是研究我的锅碗瓢盆实在……”
他擦到一个咧着嘴笑的纸童,手一重,差点把那纸糊的笑脸按瘪,赶紧心虚地瞟了一眼后院方向,见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继续他的磨洋工。
店内陈设依旧,柜台老旧,划痕遍布,上面放着那块温润的紫砂壶和几本旧书。货架上的纸扎品沉默伫立,色彩鲜艳却透着一股子阴间气息。前店与后院之间垂着的那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帘微微晃动,后面用货架和屏风勉强隔出了胖子的小窝,再往里才是陈子轩打地铺的地方和张清玄自己那间仅容一床一桌的小屋。方寸之地,因住了三人而显得有些拥挤,却也烟火气十足。
晨课结束,陈子轩收剑吐息,向张清玄恭敬行礼。张清玄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今天的进步。
“胖子,”张清玄转身,走向柜台,“去买早餐,胡同口老李家的油条,要刚出锅的,豆腐脑要咸的,多放辣子和香菜。”
王铁柱一听吃的来了精神,丢下抹布就凑过来,搓着手笑道:“好嘞老板!老李家的油条那是咱这片一绝!酥脆金黄,内里蓬松!豆腐脑也嫩!” 他接过张清玄递来的钞票,眼睛滴溜溜一转,“老板,你看……这跑腿费……”
张清玄推了推墨镜,语气平淡:“跑腿费没有。油条要是凉了,或者不够酥脆,下个月零食经费扣十块。”
王铁柱脸上的笑容一僵,内心哀嚎:‘又来了!万恶的资本家!周扒皮!’ 脸上却不敢表露,只能赔着笑:“保证完成任务!绝对热乎酥脆!”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心里把抠门老板吐槽了八百遍。
张清玄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地坐下,拿起紫砂壶,用软布细细擦拭。他能“听”到胖子那些无声的吐槽,但这早已是日常乐趣的一部分。这小子虽然怂、懒、贪财又嘴碎,但忠心可靠,厨艺更是深得他心,偶尔克扣点经费,看他跳脚的样子,也算这平淡修行的调剂。
不一会儿,王铁柱提着早餐回来了,果然油条还烫手,散发着诱人的油香。三人就在柜台边解决了早餐。酥脆的油条泡进滑嫩的豆腐脑里,吸饱了咸鲜的汤汁,再配上辣子和香菜的提味,简单却满足。
“老板,今天有啥安排?不会又让我抄书吧?”王铁柱吸溜着豆腐脑,含糊不清地问。
“抄书是为你夯实基础,免得你画符时手抖得像抽风。”张清玄慢条斯理地吃着油条,“上午看店,有客人来按规矩接待。子轩继续练习我昨天教你的那套步法。”
正说着,店门被推开,风铃轻响。进来的是隔壁开小卖部的刘婶,手里端着一小盆刚炸好的萝卜丸子,金黄油亮,香气扑鼻。
“小张老板,吃着呢?”刘婶笑呵呵地打招呼,目光在店里一扫,看到陈子轩,立刻把盆子递过去,“子轩,拿着,刚炸的,给你们尝尝鲜!上次多亏你帮我家修好了水管,不然可麻烦喽!”
陈子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连声道谢。刘婶又看向张清玄和王铁柱:“铁柱也在啊,你也尝尝!小张老板,你们这店有你们在,咱们这胡同都感觉安稳多了!”
张清玄对刘婶点了点头:“刘婶客气了。”
王铁柱则已经眼疾手快地捏了一个丸子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溜,还不忘夸赞:“嗯!好吃!刘婶您这手艺绝了!外酥里嫩,火候正好!”
刘婶被夸得眉开眼笑,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王铁柱美滋滋地吃着丸子,对张清玄道:“老板,你看街坊邻居多热情!咱这店都快成社区活动中心了。”
张清玄没理他,吃完最后一口油条,擦了擦手。这种市井的、充满烟火气的人情往来,与他曾经在山上清冷孤寂的修行截然不同,却莫名让他觉得……踏实。
上午时光平静流逝。王铁柱百无聊赖地守着店,偶尔有街坊来买点香烛纸钱,他也都能应付。陈子轩则在后院反复练习,汗湿衣背。
快到中午时,店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位面色惶恐、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进门后四下张望,眼神躲闪,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
“请……请问,哪位是张大师?”妇女声音颤抖地问。
王铁柱立刻换上职业性的笑容迎上去:“这位大姐,您找我们老板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他引着妇女到旁边的旧椅子坐下。
张清玄坐在柜台后,目光透过墨镜落在妇女印堂那团若有若无的黑气上,以及她周身缠绕的一丝淡淡的、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和……一种病气的衰败感。
“是我。”张清玄开口,声音平稳,“遇到什么麻烦了?”
妇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激动起来,带着哭腔道:“张大师,求您救命!不是我,是我女儿……我女儿她中邪了!”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零钱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笑容明媚,充满朝气。但妇女接下来的话却让人心头发沉。
“我女儿小雅,在市一中读高二,以前成绩好,又听话……可自从上个月开始,她就变了!”妇女眼泪掉了下来,“晚上睡不着,老是做噩梦,说胡话,白天没精神,成绩一落千丈。最近更严重了,老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还又哭又笑……我们带她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学习压力大,有点抑郁倾向,开了药,可一点用都没有!”
她喘了口气,脸上恐惧更深:“最吓人的是,有一次我半夜起来,看到她……她一个人站在窗前,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对着外面黑漆漆的巷子笑,那笑声……根本不是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王铁柱听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看向张清玄。
张清玄神色不变,问道:“她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比如……医院的重症区,或者太平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与医院相关的衰败气息。
妇女愣了一下,努力回想,突然道:“特别的人……好像没有。不过地方……上个月,她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生病去世了,是白血病。小雅去参加了葬礼,还去了医院看望过几次……后来那同学火化后,她好像还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墓园看望过……大师,难道是……”
“有可能。”张清玄站起身,“执念深重的新魂,有时会因放不下生前牵挂,或者死亡时的痛苦与不甘,而依附在体质敏感或情绪低落的生人身上,尤其是关系亲近者。它未必有意害人,但其阴性能量会影响宿主的精神和身体,时间长了,后果难料。”
王铁柱适时充当捧哏,也是替可能不解的读者提问:“老板,那这算厉鬼吗?要不要直接……”
“情况未明,不可妄动。”张清玄打断他,“需亲眼见到你女儿,确认依附之魂的状态。若其尚有理智,只是执念未消,可尝试沟通化解,助其往生。若已丧失理智,化为恶灵,再行灭杀不迟。”
他看向妇女:“方便的话,现在就去你家看看。价钱,视处理难度而定。”
妇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方便!方便!大师,只要您能救我女儿,多少钱我都想办法!”她掏出那个装着零钱的布包,就要全部奉上。
张清玄看了一眼那皱巴巴的零钱,推了推墨镜:“定金一百。事后根据情况再议。”
王铁柱心里嘀咕:‘老板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转性了?’ 他哪里知道,张清玄对这类明显是底层百姓、又确实遭遇不幸的委托人,价格往往会酌情降低。抠门,那也是看对象的。
留下陈子轩看店,张清玄和王铁柱跟着中年妇女,走向胡同深处她家那间略显破旧的平房。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洒在青石板上,空气中飘荡着午饭的香气和生活的嘈杂。而在那扇普通的木门之后,等待他们的,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