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踮脚的身影
跟着那名叫周桂芬的妇女，穿过几条狭窄的、晾晒着各色衣物的胡同，来到一处更为老旧的低矮平房前。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木门上的漆皮也起了泡，显得斑驳不堪。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从门缝里飘出来。
周桂芬掏出钥匙，手有些抖，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大师，我女儿小雅就在里面……她、她这两天更不对劲了，白天也躲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不怎么吃饭……”她声音带着哭腔，推开了门。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家具都是些老物件，但收拾得还算整洁。一股比门外更浓的草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缓慢腐败的阴冷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了几度。
王铁柱一进门就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小声对张清玄道：“老板，这屋里……有点冷啊。”
“阴气积聚，自然比外面阴寒。”张清玄目光扫过客厅，灵觉如同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瞬间捕捉到了左侧一个紧闭的房门内，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混乱、悲伤，还夹杂着一丝不属于活人的冰冷死气，正缠绕在一个微弱的生机之上。
“在哪个房间？”他问。
“就、就那间。”周桂芬指着左侧那扇门，脸上写满了恐惧，“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不怎么出来……”
张清玄走到那扇门前，并未立刻推开。他伸出手指，指尖在距离门板寸许的位置虚划而过，感受着上面附着的一层淡淡的、抗拒外人进入的阴性能量场。
“有简单的隔绝和迷惑效果，普通人靠近容易心生怯意，或者产生幻觉。”他解释道，既是说给周桂芬听，也是说给好奇的胖子听。
王铁柱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离门远了点：“这么邪乎？”
张清玄不再多言，并指如剑，指尖纯白星火之力微闪，如同烧红的烙铁划过冰雪，那层无形的能量场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悄然消散。他这才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医院消毒水和某种腐败物质的混合怪味，令人作呕。房间内窗帘紧闭，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瘦弱身影，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站在窗前。她赤着脚，身体微微前倾，正如周桂芬所说，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踮着脚尖，仿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那一小片区域。她的脖颈伸得老长，下巴几乎要抵到锁骨，正对着窗外那条狭窄、阴暗的胡同，发出一种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哼唱声。那调子不成曲调，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稚嫩，却又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悲伤和诡异，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回荡。
王铁柱看得头皮发麻，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赶紧又往张清玄身后挪了半步。
周桂芬看到女儿这个样子，眼泪又涌了出来，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张清玄站在门口，墨镜后的目光穿透昏暗，清晰地“看”到在那女孩小雅的背上，趴伏着一个半透明的、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虚影。那虚影穿着病号服，脸色惨白，眼神空洞，正用一双冰冷的手臂紧紧搂着小雅的脖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小雅的后颈上，嘴巴一张一合，发出那诡异的哼唱。浓郁的悲伤和一股强烈的不甘怨念，正从这虚影身上不断散发出来，侵蚀着小雅本就虚弱的精神和身体。
“看到了吗？老板？”王铁柱小声问，他只能感觉到阴冷和诡异，却看不见具体的东西。
“一个刚死不久的新魂，年纪不大，穿着病号服。”张清玄语气平静地描述，“她依附在你女儿背上，怨念不散，影响了你女儿的神智。”
周桂芬闻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想象那场景已让她浑身发抖。
“大、大师……那，那能请走她吗？她……她会不会害小雅？”周桂芬颤声问。
“目前看，她执念深重，但恶意不强，更像是……舍不得，或者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本能地依附在生前亲近的人身上。”张清玄分析道，“长时间下去，你女儿阳气被耗，轻则大病，重则殒命。需得沟通，化解其执念，送其往生。”
他迈步走进房间，脚步落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趴在背上的小女孩虚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哼唱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过头，一双空洞的眼睛警惕地看向张清玄。被她依附的小雅也停止了踮脚的动作，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头颅却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微微歪着，仿佛在倾听。
“你是谁？”一个干涩、带着孩童腔调，却又冰冷无比的声音，从小雅的口中发出，但声调明显不属于她。
周桂芬吓得差点瘫软在地，被王铁柱赶紧扶住。
张清玄在距离小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来帮你的人。你既已身死，为何不去你该去的地方，反而滞留阳间，纠缠生人？”
“我……我不去！”那借助小雅嘴巴发出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带着哭腔，“那里黑，冷！没有人陪我玩！我要小雅姐姐陪我！她答应过要一直陪我玩的！”
随着她情绪的激动，房间内的温度骤然又降低了几分，窗帘无风自动，桌上的一个小摆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小雅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这样缠着她，她也会病，会死。”张清玄指出后果，“到时候，就真的没人陪你了。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小女孩的虚影愣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茫然和挣扎，搂着小雅脖子的手臂稍稍松了些。
“我……我不想小雅姐姐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委屈，“可是……可是我害怕……爸爸妈妈吵架，都不要我了……医院好疼……打针好疼……只有小雅姐姐来看我，给我带糖，给我讲故事……”
断断续续的话语，拼凑出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一个身患重病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许还遭遇了家庭的变故，孤独、恐惧、对唯一给予温暖的同伴的依赖，成了她死后无法放下的执念。
周桂芬听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是……是萌萌？小雅那个得白血病去世的同学？她父母……好像在她病重时就离婚了，互相推诿……葬礼都没怎么操办……”
王铁柱听着也觉得心里堵得慌，小声对张清玄道：“老板，这孩子也挺可怜的……”
张清玄神色不变，继续对那名为萌萌的小女孩亡魂道：“你的痛苦，我已知晓。但生死有界，你停留于此，于你无益，于小雅更是伤害。放下执念，我送你前往该去之地，那里不再有病痛，也会有新的同伴。”
“真的吗？”萌萌的亡魂将信将疑。
“自然。”张清玄颔首，“不过，在送你走之前，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想对小雅姐姐说的话？”
萌萌的亡魂沉默了片刻，借助小雅的嘴巴，轻声说道：“我……我想让小雅姐姐好好的，不要为我难过……还有……我床底下那个铁盒子里的星星纸，是我折给爸爸妈妈的……本来想等他们和好……告诉他们我不怪他们……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失落。
“心愿已了，该上路了。”张清玄不再多言，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简单的往生印，口中念诵起低沉而悠远的咒文。温和的纯白星火之力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暖流般缓缓涌向萌萌的亡魂。
那小女孩的虚影在星火的包裹下，变得逐渐透明，脸上恐惧和悲伤的神色慢慢平复，最终化作点点微弱的光芒，如同夜空中远去的萤火，悄无声息地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房间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怨念，也随之彻底消散。温度似乎回升了一些，昏暗的光线也变得正常起来。
小雅身体一软，眼看就要瘫倒在地。张清玄一步上前，扶住了她，将她安置在旁边的床上。
周桂芬连忙扑到床边，看着女儿呼吸逐渐平稳，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诡异的青黑之气已然褪去，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是后怕，也是解脱。
王铁柱看着这一幕，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凑到张清玄身边，压低声音：“老板，这就……完了？超度了？”
“嗯。”张清玄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床上昏睡的小雅，对周桂芬道，“她心神损耗过度，需要静养。按医生开的安神药吃，多补充营养，慢慢会恢复。另外，找时间，去把那孩子说的铁盒子里的星星纸，烧给她父母看看吧，算是……了一桩心事。”
周桂芬千恩万谢，又要去拿那个装零钱的布包。
张清玄摆了摆手：“定金已收，此事已了。剩下的，留着给你女儿买点补品。”
离开周桂芬家，重新走在洒满阳光的胡同里，王铁柱感觉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忍不住感慨：“唉，这萌萌也是个苦命孩子……老板，您这算是做善事了吧？价钱收这么低。”
张清玄推了推墨镜，语气平淡：“随心而定。走吧，回去让子轩去买条活鱼，晚上清蒸。”
王铁柱眼睛一亮，立刻把刚才那点感慨抛到脑后：“清蒸鱼好！鲜！老板，我知道市场东头老赵家的鱼最新鲜！保证肉嫩味美！”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这条鱼做出花来了，至于老板那点“随心而定”的抠门与大方，他早已习惯。跟着这样的老板，虽然时常被坑，但至少……吃得不错。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融入胡同尽头那片喧嚣的市井烟火之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