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那句“我们来自东方,龙宫联盟”,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铁骑士团指挥中心凝滞的空气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团长沃尔夫冈·施耐德岩石般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他那双宛如阿尔卑斯山鹰隼般的深邃眼睛,却锐利地审视着雷烈和他身后每一个东方士兵的细微表情。怀疑,像是城堡外弥漫的锈蚀气息,浓重得化不开。
“龙宫……联盟?”施耐德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声音低沉,“我从未听说过。在过去的五年里,我们收到的外部信号,百分之九十是陷阱,百分之九是垂死的哀嚎,剩下的百分之一,也很快消失在噪音里。”他向前一步,巨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你们如何证明?证明你们不是‘归墟’派来,寻找我们最后堡垒坐标的诱饵?”
他身后的骑士团军官们,手依旧按在枪套或剑柄上,他们中甚至有人还佩戴着装饰性的骑士剑,这既是传统的延续,也是在弹药耗尽后最后的尊严与武器。文化隔阂与末世的猜忌,在此刻形成了无形的墙壁。
雷烈感受到了这沉重的压力,但他寸步不让。他理解这种怀疑,在锈海,在断锚湾,他们也曾经如此警惕任何未知。“我们无法用言语完全取信于您,施耐德团长。”他坦诚道,“但我们可以展示。我们携带的不仅仅是武器,还有技术,可能对你们对抗‘归墟’,尤其是对抗‘锈蚀怪’有帮助的技术。”他示意了一下身后技术兵携带的密封箱,“此外,我们的母舰‘探索者号’就在外海,它可以与我们的总部,真正的‘龙宫’,一个旧时代的生态方舟基地,取得联系。你们可以亲自验证。”
“生态方舟?生物技术?”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施耐德身边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官制服、身形精干如猎豹的中年人,他是骑士团的副团长,卡斯帕·冯·艾森伯格,以其冷静的战术头脑和对传统的恪守着称。“团长,谨慎。我们见过太多被‘归墟’扭曲的所谓‘生物科技’。那些蠕动的血肉造物,与外面的机械衍体一样,都是对自然和秩序的亵渎。骑士团依靠钢铁、火药和坚定的意志坚守至今,我们不能轻易引入未知的……‘污染’。”
卡斯帕的话代表了骑士团内部相当一部分人的观点。他们崇尚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钢铁洪流,是传承自中世纪的骑士精神所强调的个体勇武、荣誉与牺牲。对于依赖生物组织,看似“脆弱”且不可控的龙宫科技,他们本能地排斥。
林薇在接到雷烈的初步报告后,通过加密频道发来了指示:保持耐心,展示价值,但绝不卑躬屈膝。联盟需要盟友,而非附庸。
接下来的几天,雷烈的小队被“礼貌”地限制在城堡划定的区域内。他们被允许有限地参与防御,但行动受到监视。东方士兵们纪律严明,战术素养高超,他们精准的枪法和在防御工事布置上展现出的专业能力,逐渐赢得了一些底层骑士团士兵的私下认可。偶尔的交流中,雷烈他们会分享一些来自东方关于不同种类变异体的应对经验。
“我们那边,管那种速度快、爪牙锋利的叫‘迅爪’,它们听觉异常灵敏,但视觉在强光下会短暂失效。”
“哦?我们称之为‘地狱犬’。你们怎么对付那种能自爆、溅射腐蚀液的?”
“我们叫它‘脓疱尸’,远程精准点杀是关键,或者用特殊的生物吸附网暂时困住……”
通过这些细微的交流,双方对彼此面对的敌人有了更具体的了解,也隐约感觉到,他们是在对抗一种具有全球性适应和变异能力的恐怖存在。
与此同时,龙宫的技术小组在获得施耐德的勉强同意后,开始在一个隔离区域,演示一些小范围的生物技术应用。他们展示了“铁棘藤”种子如何在催化剂作用下快速生长,缠绕固定住一段被锈蚀怪破坏的墙体裂缝;展示了“净空草”单元如何有效中和掉小范围内由腐烂物产生的有毒气体。这些小型、可控的演示,虽然未能完全打消卡斯帕等人的疑虑,却也让一些务实派军官,包括施耐德本人,眼中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转机,发生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
凄厉的警报声骤然响彻整个“鹰巢”城堡!了望哨报告,大规模机械衍体集群,在数只体型堪比主战坦克的“巨盾衍体”的带领下,正沿着山谷向城堡主入口推进!同时,热成像仪显示,有大量的锈蚀怪犹如潮水般伴随在衍体集群两侧!
“最高战备!所有单位进入防御位置!”施耐德的怒吼通过广播系统传遍城堡。
城堡瞬间沸腾起来。士兵们奔跑着进入战位,沉重的机枪被推上射击孔,仅存的几门迫击炮开始校准射界。平民们则被迅速组织起来,向城堡更深处的避难所转移,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丝麻木的习惯——这样的进攻,并非第一次。
雷烈主动请缨:“施耐德团长,我的小队请求加入防御作战,我们可以负责左翼三号棱堡的防御。”
施耐德深深地看了雷烈一眼,时间紧迫,不容他多做犹豫。“可以!左翼三号棱堡交给你们!卡斯帕,你带人负责右翼,中路由我亲自坐镇!”
“明白!”
战斗瞬间爆发!
如同金属潮水般的机械衍体涌向城堡。枪声、炮声、火箭弹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骑士团的士兵们英勇还击,他们手中的武器喷吐着火舌,将冲在前面的小型衍体打成碎片。然而,那几只“巨盾衍体”极其难缠,它们正面覆盖着夹杂着生物组织的厚厚复合装甲,普通的步枪子弹打在上面犹如挠痒,甚至连火箭弹都难以一次性摧毁它们。它们像是移动的堡垒,为后续的衍体和锈蚀怪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更糟糕的是,那些锈蚀怪。它们利用衍体作为盾牌,靠近城堡的外围工事和金属大门。暗红色的腐蚀液不断喷洒,坚固的钢铁大门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冒着浓烟,厚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一旦大门被蚀穿,后果不堪设想!
“集中火力!打掉那些巨盾衍体!”施耐德在中路声嘶力竭地指挥,但效果甚微。骑士团库存的反装甲武器本就不多,几次射击未能命中要害后,弹药告急!
左翼三号棱堡,压力巨大。数只“迅爪”型衍体凭借速度突进到堡垒下方,试图攀爬。雷烈的小队展现了极高的战斗素养,精准的点射将一只只“撕裂者”从墙上打落。但弹药消耗极快。
“连长!子弹不多了!”一名士兵大喊。
雷烈看着下方依旧源源不断的衍体,以及那正在缓慢但坚定地腐蚀着主门的锈蚀怪群,心沉了下去。他按下通讯器:“林工!左翼请求技术支援!我们需要对付锈蚀怪和突破重装甲单位的方法!”
城堡深处的临时通讯点,林薇接到了请求。她面前摆放着几个特制的生物容器。“批准使用‘爆裂蒲公英’和‘穿甲棘’样本。注意安全范围!”
很快,几个特殊的投射器被送到了左翼棱堡。那是一些类似大型枪榴弹发射器的装置,里面装填的不是火药,而是龙宫培育的特殊生物单元。
“瞄准锈蚀怪群,发射!”雷烈下令。
“嗵!嗵!嗵!”
数发生物弹射入锈蚀怪最密集的区域。弹体破裂,释放出大量看似轻盈却带着绒毛的种子——爆裂蒲公英。这些种子一接触空气,立刻吸收周围环境中“归墟”散逸的微弱能量,绒毛急速膨胀,然后——
“嘭!嘭!嘭!”
一连串并不剧烈但范围极广的小型爆炸发生!爆炸产生的并非破片,而是一种高频生物脉冲和微量的碱性粉尘!这种脉冲对机械衍体影响有限,但对依靠生物电信号和特殊化学物质维持形态的锈蚀怪却是致命的干扰!只见被脉冲覆盖的锈蚀怪,身体剧烈地颤抖、蠕动,然后犹如被投入沸水的黄油般,迅速液化,失去了活性!而碱性粉尘则有效中和了它们残留的酸性液体!
左翼的锈蚀怪威胁大为缓解!
“瞄准巨盾衍体关节,发射穿甲棘!”雷烈再次下令。
另一种生物弹被发射出去,命中巨盾衍体厚重的装甲。弹头碎裂,里面是一种带有螺旋纹路的坚硬黑色种子——穿甲棘。这些种子一接触到金属表面,前端立刻开始高速旋转,仿佛生物钻头般,同时分泌出某种强效的酸性溶解酶,竟然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在厚重的装甲上钻出了孔洞!钻透装甲后,种子内部预存的生物酶和高压营养物质瞬间释放,在衍体内部引发失控的生物组织增生,从内部破坏其结构!
一只巨盾衍体发出不甘的轰鸣,关节处冒出黑烟,轰然倒塌,挡住了后续衍体的通路!
这一幕,被中路的施耐德和右翼的卡斯帕清晰地看在眼里。
卡斯帕原本冷峻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亲眼看到,那些被骑士团视为心腹大患,只能用沉重代价去拖延的锈蚀怪和巨盾衍体,竟然被东方人用这种……奇特的生物武器有效地遏制了!
“这……就是龙宫的力量吗?”他喃喃自语。
施耐德团长眼中则是精光一闪,他抓住这个机会,大吼道:“全体!反击!为了鹰巢!为了人类!”
东方小队提供的战术支援,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骑士团的士兵们爆发出更猛烈的火力,与龙宫的生物武器形成了奇妙的互补。钢铁与火药,与活性的生物科技,在这绝望的战场上,第一次实现了协同作战。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最终,在守军付出了数十人伤亡,左翼棱堡部分结构被腐蚀损坏的代价后,机械衍体的进攻浪潮终于退去。城堡主门前,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和正在逐渐失去活性的锈蚀怪黏液,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硝烟尚未散尽,施耐德团长带着卡斯帕等一众军官,大步走向左翼三号棱堡。雷烈和他的队员们正在清理战场,抢救伤员,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军服破损,满脸硝烟,但眼神依旧锐利。
施耐德在雷烈面前站定,他目光扫过棱堡前那些被“穿甲棘”从内部破坏的巨盾衍体残骸,以及大片失去活性的锈蚀怪痕迹。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这位以冷硬着称的骑士团团长,缓缓抬起了右手,庄重地置于左胸心脏位置,行了一个标准的古老骑士礼。
“雷少校,以及来自东方的战士们。”施耐德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沉重的敬意,“我,沃尔夫冈·施耐德,铁骑士团团长,代表全体幸存者,感谢你们今日的援助。你们的勇武……和你们的技术,赢得了铁骑士团的尊重和友谊。”
他的目光转向雷烈,坦诚道:“之前我们的疑虑,请原谅。在这个时代,信任是比弹药更珍贵的奢侈品,但也同样是生存下去的关键。现在,我看到了你们的诚意和价值。”
卡斯帕副团长也上前一步,他脸上的讥诮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强者和实用技术的认可。他微微颔首:“你们用行动证明了你们不是‘污染’,而是……希望的一种新的形态。骑士团,愿意了解并学习你们的‘方舟’之道。”
文化的高墙,在共同流淌的鲜血和为了生存而战的意志面前,第一次出现了可以沟通的坚实桥梁。骑士的精神与方舟的科技,在这欧洲最后的孤堡之中,开始了真正的接触。而远在“探索者号”上的林薇,收到雷烈“初步信任已建立”的报告后,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连接欧亚大陆抵抗力量的关键一环,已经成功楔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