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州牧府深处,一处名为“静思园”的别院。庭院深深,秋叶飘零,偶有几声鸟鸣,更显寂静。与北岸新野那番开府建制、旌旗招展、热火朝天的景象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刘备(替身)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池中枯败的残荷,目光空洞,面容憔悴。他身着一袭半旧的锦袍,虽不失体面,却难掩那份寄人篱下的落寞与失意。案几上,放着一壶早已凉透的酒,几碟未曾动过的精致小菜。
曾几何时,他也是雄踞徐州,与曹操、袁绍等诸侯并列的一方枭雄。即便兵败流亡,投奔袁绍、刘表,心中也总存着一份“龙困浅滩,终将入海”的信念,有关羽、张飞这等万人敌的兄弟誓死相随,更有赵云、陈登等英才倾力辅佐。他以为,新野将是自己东山再起的起点。
然而,短短一年时间,风云突变。赵云,那个他一手提拔、倚为臂膀的白袍将军,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崛起,一步步掌控了军权,扩张了地盘,最终……架空了他在新野的一切。开府建制,镇北将军府……那本该是属于他刘备的荣耀和权力!如今,却成了赵云号令北荆州的标志。
他名义上仍是“刘豫州”,是关羽、张飞的“大哥”,是赵云、陈登的“主公”。但现实是,他已被“礼送”出权力中心,安置在这襄阳州牧府的别院之中,美其名曰“与景升兄相近,便于商议大事”,实则与软禁无异。刘表对他,表面客气,实则疏远防范;蔡瑁、蒯越等人,更是冷眼旁观,甚至暗含讥讽。
关羽、张飞,他最为倚重的两位兄弟,如今长驻新野,忙于军务,虽偶有书信问候,却再难像从前那样朝夕相处,推心置腹。他们的信中,提及最多的,是“子龙如何运筹”、“将军府如何决策”……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赵云的敬佩与信服。刘备(替身)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隔阂,已经产生。兄弟之情犹在,但君臣之分,似乎已在悄然改变。
最让他心痛难平的,是赵云。那个曾经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赵云,如今已是威震荆襄的“赵将军”。每一次来自新野的“汇报”,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他的心。赵云依旧尊称他“主公”,礼仪周全,但那份恭敬之下,是毋庸置疑的、已然成型的主导权。北荆州的一切军政要务,皆由赵云决断,他刘备,只剩下一个“阅后悉知,准予施行”的盖章权力。
“开府建制……好一个开府建制……” 刘备(替身)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苦涩。这府一开,便意味着一个独立王国的诞生。而他这个曾经的“王”,却被放逐在了国门之外。赵云用最温和、最名正言顺的方式,完成了权力的交接。他甚至无法公开指责,因为赵云所做的一切,表面上都是为了“集团”的利益,为了“匡扶汉室”。他若反对,便是心胸狭隘,不顾大局。
“子龙……你当真……无半点旧情了么?” 他举起冰冷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中的寒意。他想起了赵云初投时的谦恭,想起了长坂坡前的舍命相救,想起了无数次危难中的挺身而出……那些画面,与如今新野城头那面刺眼的“赵”字大纛(即便暂代,也让他如鲠在喉)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如刀绞。
是赵云变了吗?还是这乱世,本就如此残酷,容不下过多的温情与旧谊?或许,从自己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需要依靠赵云之力才能苟全性命开始,今日的局面,便已注定?是自己无能,才导致了权柄旁落?
各种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壮志未酬的悲愤,被兄弟(他视赵云如弟)背叛的痛楚,寄人篱下的屈辱,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刘表派来的侍从,送来了一些时令果品和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刘备(替身)强打精神,应付过去。待人走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落寞。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里,是他曾经的希望所在,如今,却成了他痛苦的根源。汉水滔滔,隔断的不仅是地理,更是他与过去的联系,与权力的距离。
荆州的格局,已彻底改变。北边,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赵云,手握重兵,虎视中原;南边,是暮气沉沉的刘表,固守襄阳,内部倾轧。而他刘备,汉室宗亲,乱世枭雄,却成了夹在两者之间,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失意之人。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低声吟诵着曾经的豪言壮语,如今听来,却像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他的海已枯,他的天已塌。
秋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最终落入泥泞之中。刘备(替身)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无尽的萧索与悲凉。
潜龙已腾空,而那个曾自以为是的养龙人,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遗弃在浅滩,只能仰望苍穹,独自品尝着被时代抛弃的苦果。裂痕,已然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