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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浦港的船坊灯火彻夜不息,工匠们轮班赶工,巨大的龙骨在月光下泛着湿木的幽光。文聘与马谡站在船坞高处,海风带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都督,青州密报。”亲兵呈上铜管,火漆上烙着暗卫独有的标记。
文聘迅速拆阅,脸色随之沉下。马谡凑近一看,帛书上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臧霸督造之楼船已逾十艘,蒙冲斗舰数十。渤海之滨,水手操练日勤,闻有北海豪杰、辽东风浪子应募。秋深浪静时,或可扬帆。”
“秋深……”文聘将密报攥紧,“不足百日了。”
马谡深吸一口气:“十艘楼船,已堪载数千精兵。若其不惜代价,直扑交趾、九真等南境……”
“南境海岸曲折,港汊众多,防不胜防。”文聘打断他,目光投向漆黑的海面,“主公所虑甚是,被动防守,终是下策。必须知其动向,方能应对。”
“可跨海侦察,风险太大。”马谡摇头,“‘探索者’号虽利,难抵风浪,更易暴露。”
文聘沉默片刻,忽然道:“苏诚商队下次出海是何时?”
“半月后,往扶南、林邑。”
“让他绕道东北,不必靠岸,只远观东莱、琅琊沿岸灯火、船影,记下规律。”文聘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再选死士,携鸽笼,乘小舟伪装渔船,抵近嵎夷岛(今山东半岛东端)观察。十人去,有一人归,便是大功!”
马谡心中一凛,知此去九死一生,但见文聘神色,只得躬身:“谡,这就去安排。”
海风更劲,吹动文聘战袍猎猎作响。北方海疆的阴云,已肉眼可见地压了过来。
京口,吴侯府邸深处。
孙权摩挲着一方新得的玉璜,听着阶下张昭的禀报,面色平静,眼底却暗流汹涌。
“主公,淮泗诸将多有怨言,言周幼平(周泰)等轻敌冒进,致烝阳之辱。且……军中流传,言主公偏袒江东旧部,寒了北来将士之心。”
孙权指尖一顿,玉璜温润的触感此刻却有些硌手。他抬眼看向张昭:“子布亦如此认为?”
张昭垂首:“老臣不敢。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北有曹贼虎视,西有刘备觊觎,若内部失和,实乃取祸之道。老臣斗胆,请主公暂息兵戈,抚慰诸将,尤当厚赏淮泗将士,以安其心。”
“厚赏?”孙权轻轻放下玉璜,声音听不出喜怒,“赏其败绩乎?还是赏其怨望?”
张昭默然。
此时,一直沉默的顾雍开口道:“主公,张公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赏赐非为败绩,乃为稳定军心,彰显主公公允。况且,”他略一停顿,“陈暮据交州、荆南,已成气候,非速亡之国。与其强攻损耗,不若缓图。可遣使责问其挑衅之罪,观其反应,同时广布恩义,招揽其境内失意士人,如零陵欧阳氏之余孽,或可从中取事。”
孙权目光微动。顾雍的策略,更合他此刻的心意。强硬手段受挫,便需辅以怀柔分化。
“元叹之言有理。”孙权终于颔首,“便依此议。子布,抚慰诸将、厚赏淮泗部曲之事,由你负责。元叹,遣使交州之事,你来安排。至于招揽士人、探听虚实……”他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吕范,“子衡,交由你的‘秘府’去办。”
吕范躬身领命:“范必不负主公所托。”
一场针对交州的,更加隐秘、更具渗透性的较量,在孙权的主导下悄然展开。吴宫内的暗斗暂时被压下,但裂痕已然存在,只待下一次风浪的到来。
泉陵州牧府,气氛并不比合浦或京口轻松。
徐元披着外袍,靠在软榻上,仔细听着庞统汇总各方情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
“青州、京口,皆有所动。”庞统阴冷道,“曹操磨刀霍霍,孙权笑里藏刀。主公,秋深之时,恐是多事之秋。”
陈暮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掠过漫长的海岸线,又扫过与江东接壤的湘水沿线。“海军建设,必须再快。告诉文聘,不惜代价,秋末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五艘新式海船下水。合浦、龙川船坊,可征调更多工匠,日夜赶工。”
“已按主公之意行文。”庞统点头,“然工匠可征,熟练水手难求。新船易得,形成战力却需时日。”
“时间……”陈暮喃喃道,这也是他最缺的东西。他转向徐元,“元直,以你之见,曹操若来,会选何处登陆?”
徐元沉吟片刻,虚弱地抬手,指向舆图上几个点:“自北而南,南海郡番禺、苍梧郡高要、合浦郡徐闻,皆有可能。然其劳师远征,必求一击致命。番禺乃交州旧都,城防坚固;高要扼西江之口,我军重兵布防;唯合浦徐闻,地处半岛,港口条件佳,且……距其水师出发地东莱最近,顺风顺水。若我是曹操,会选此处为首攻目标,若不成,再分兵袭扰他处。”
陈暮目光凝在徐闻的位置上。“合浦……文仲业压力大了。”
“不仅如此,”徐元补充道,“孙权使者不日将至,其必假意修好,实则探听虚实,甚至提出些苛刻条件,以乱我方寸。统御各方,稳定内部,亦是当务之急。”
“内部……”陈暮想起邓艾送来的,关于屯田营与民争地、以及边境剿匪的详细报告,还有桂阳郡守桓阶对邓艾的褒奖荐书,心中稍慰。“雏凤渐鸣,根基乃固。传令各郡,秋收在即,务必保障农时,仓廪实,方能知礼节,御外侮。至于孙权使者,”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便让士元你去应付,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庞统阴恻恻一笑:“统,必不让主公失望。”
桂阳郡的秋意比泉陵更浓些。山间枫叶初染,稻田金黄。
邓艾行走在刚刚平息匪患的边境乡里,查看秋收准备情况。经过剿匪一役,他在此地声望更隆,所到之处,村民皆热情招呼,连以往有些隔阂的蛮部猎人,也会对他点头致意。
那老衙役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景象,忍不住感慨:“佐吏,不过半年光景,这洭浦县,尤其是这边境之地,气象竟大不相同了。以往汉蛮纷争、盗匪横行,如今……竟有些太平年景的模样了。”
邓艾望着远处正在收割的稻田,沉静地点了点头。他的口吃似乎因自信的增加而略有改善:“法…法度立,则…则民知所趋避;赋…赋税平,则…则民安于生业;盗…盗匪清,则…则民不惧出行。此…此皆《交州敕令》之功,亦…亦是诸位同心协力之果。”
他心中明白,这一隅的安宁,是建立在强大的军事实力和清明的吏治基础上的。没有陈暮在泉陵运筹帷幄,没有赵云、文聘在前线浴血奋战,没有庞统、徐元在幕后查漏补缺,没有桓阶等郡守的支持,他一个小小的户曹佐吏,纵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改变大局。
“听…听说,北面、东面,都不太平。”老衙役压低声音,带着忧虑。
邓艾收回目光,看向北方,那里是泉陵的方向,也是更大风暴酝酿的方向。“树…树欲静而风不止。正…正因为外间不宁,我…我等更需将此间之事做好。根…根基稳固,方能…能抵御风霜。”
他加快脚步,向下一处需要核查田亩的村落走去。个人的力量或许微小,但每一处基层的稳固,每一次政策的落实,都是在为那块抵御四方风雨的“砥石”增添一份坚实的厚度。雏凤清声,已初试啼鸣,而真正的淬炼,或许才刚刚开始。阴云四合之际,这交州与荆南之地,正默默地积聚着力量,等待着不可避免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