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窗纸,春棠端着药碗进来时,沈微澜已经坐在案前。
笔尖悬在纸上,未落一字。
“夫人昨夜没睡?”春棠把碗放在桌角,药汁还冒着热气。
“睡了两个时辰。”沈微澜抬眼,“马厩那边可有动静?”
“夏蝉一早就去了,说几匹主骑的马都蔫着,喂料也不吃。秋蘅正在查看草料。”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脚步声。夏蝉推门而入,袖口沾着草屑,脸上带着火气。
“不是病。”她站定,“是被人动了手脚。那几匹马鼻孔发红,眼白泛黄,走路打晃却不倒——这不是湿寒,是中了慢性的毒饵。”
沈微澜放下笔,“秋蘅怎么说?”
“她正在熬药汤试毒,等结果出来才能断定是什么东西混进了饲料。”夏蝉顿了顿,“我已经让人把马夫全都看住,不准出西院。”
沈微澜点头,“你做得对。这事不能声张,但也不能松懈。”
春棠皱眉,“府里上下几十口人,进出杂役近百,若真有人暗中下手,查起来怕是要翻个底朝天。”
“那就翻。”沈微澜起身走到门边,声音压低,“昨夜我让冬珞画的时间轴,你看了没有?”
“看了。”春棠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马病发作、库房报失、管事轮换,三件事全挤在巳时到午时之间。太巧了。”
“不是巧。”沈微澜盯着她,“是有人算准了这个空档。交接班的时候,巡防最松,消息传得也慢。他们要的就是我们发现得晚,乱得快。”
夏蝉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更快。”
三人正说着,秋蘅提着药箱进来,脸色沉静。
“查出来了。”她把一只小瓷瓶放在桌上,“饲料残渣里有‘青络子’的粉末,混在豆粕里,看不出颜色。每日一点点加进去,马吃了前三天没事,第四天开始发热乏力,再过两天就废了腿脚。”
“青络子?”春棠皱眉,“这东西不是只能让牲口拉稀吗?”
“那是生用。”秋蘅摇头,“炒过三次,加上酒糟发酵,就成了缓毒。它不伤脏腑,专蚀筋骨。等发现不对劲,已经救不回来了。”
沈微澜伸手拿起瓷瓶,对着光看了看,“这种手法……不是普通人能想到的。”
“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到药材。”秋蘅补充,“青络子是冷门货,药铺不常备,只有三家大行才有存货。我今早去问过,上个月谢府采办清单里,并没有这项。”
“那就是外人带进来的。”夏蝉咬牙,“有人里应外合。”
沈微澜将瓶子放回桌上,“先不说是谁。眼下要紧的是,这事是不是冲着侯爷来的?还是单纯想搅乱府中秩序?”
春棠翻开账册,“库房也出了问题。三批冬缎、两箱银器不见了,出入记录却齐全。签字的是老管事赵伯,但他昨夜根本不在府里值夜。”
“人呢?”沈微澜问。
“今早才回来,说是亲戚家孩子落水,连夜赶去救人。”春棠冷笑,“可问遍门房和更夫,没人见他出过门。”
“假的。”夏蝉道,“分明是调虎离山。”
沈微澜走到窗前,望了一眼庭院。阳光照在石板路上,几个杂役正搬着箱子走过。
“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时间卡得这么准,绝不是巧合。”她说,“一个毁侯爷的脸面,一个掏府里的根基。他们是想让我们自顾不暇,腾不出手去管朝堂上的事。”
春棠低声问:“要不要通知侯爷?”
“不必。”沈微澜转身,“他今日还要上朝,这时候告诉他,只会让他分心。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内宅,不让一点风吹到外面去。”
她看向三人,“你们各自去办。春棠,你以年检为名,重新盘点所有库房,每一份账目都要双录副本,藏好底稿。夏蝉,你重组巡防,马厩、厨房、库房三处加派暗哨,换掉所有新来的杂役。秋蘅,你配些解毒丸,混进侯爷日常饮食里,尤其是出门前后。”
三人应声欲走,她又叫住冬珞。
“你留下。”
门关上后,冬珞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铺在桌上。
“这是最近十日进出府中的杂役名单。”她指着其中一行,“这个人,叫陈六,半月前由外院花匠引荐进来,说是远亲帮工。登记籍贯是江州,可我查了江州今年春荒,官府发的流民牌里没有这个名字。”
“他人呢?”
“三天前被派去城南清淤渠,之后就没回来。守门的说他告假回家探亲,可没人见他出过门。”
沈微澜盯着那个名字,“查他的活计安排。哪天当值,去了哪些地方,跟谁一起做事。”
“已经在查了。”冬珞点头,“还有件事。昨夜我让人翻了马厩后墙的土沟,发现有新鲜刮痕,像是有人半夜翻墙进出。附近还有几枚鞋印,底纹细密,不像粗布靴。”
“像什么?”
“像南地商人穿的软底鞋。而且,踩得很轻,落地点都选在避光处,可见此人行踪诡秘,应是有功夫在身。”
沈微澜眼神一沉。
片刻后,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四个字:内外勾结。
墨迹未干,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秋蘅去而复返。
“夫人,药炉那边出了点事。”她站在门口,神色凝重,“我刚才熬的第三锅试毒汤,还没端出去,就被打翻了。洒在地上的时候,冒出一股淡青烟。”
沈微澜慢慢放下笔,“谁碰的炉子?”
“一个小丫头,说是来送炭。我看她手抖得厉害,问了几句,她就说自己不小心,跪下哭了。”
“人呢?”
“关在偏房,还没审。”
沈微澜站起身,“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穿过回廊,往药庐走去。路上遇到几个仆妇,低头避让,眼神闪躲。
药庐门口,炉火已灭。地上湿漉漉一片,残留的药渍边缘泛着微微青色。
秋蘅蹲下身,用银针蘸了一点残液,针尖立刻变黑。
“不止是青络子。”她低声说,“这里面还加了‘断续根’。两种毒混在一起,发作更快,更难查。”
沈微澜看着那根发黑的银针,缓缓开口:“他们是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夏蝉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那我就守在这里,看谁还敢动手。”
春棠忽然想起什么,“夫人,昨夜您说的四方格图,现在是不是该动第一笔了?”
沈微澜点头,“左上为攻,右上为守,左下为诱,右下为伏。现在敌人先出手,我们就顺势接招。”
她转向冬珞,“你今晚就把陈六这条线撒出去。找几个嘴碎的老妈子,悄悄说他拿了钱跑了,还带走了几件贵重东西。看看谁听了会坐不住。”
冬珞应下。
沈微澜又看向秋蘅,“药不能停。你另起一口锅,在东厢小灶熬,别让人知道方子。每一剂都留样,我要亲眼看过才准送去前院。”
秋蘅点头。
正说着,一名小厮匆匆跑来,脸色发白。
“夫人……不好了!厨房那边……灶台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