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一掀,春棠的手递了上来。
沈微澜踩着踏板落地,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她没立刻进府,站在石阶前回头望了一眼皇宫方向。灯火层层叠叠,沉在水底一般。
“他们今晚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冲我来的。”她低声说。
春棠接过披风,顺手掖了掖领口,“是冲侯爷。”
“也不全是。”沈微澜迈步上阶,“是冲咱们这个家。今日我在殿上出头,明日他们就会动手。不会等太久。”
门房刚要通报,她抬手止住,“不必声张。去书房点灯,把她们都叫来,别走正门,走西角门进来。”
春棠点头退下。片刻后,夏蝉从院墙边掠过屋檐落下来,靴底沾着瓦灰。秋蘅提着药箱从偏廊过来,冬珞则从后园小径穿出,袖中夹着一张折好的纸。
五人齐聚内院书房,门窗闭紧,烛火压低。
沈微澜坐在案前,将袖中那卷北境地形图抽出一半,轻轻压在砚台下。四人见状,皆知事态紧迫。
“今夜宫宴,有人问谢云峥用兵是否冒险。”她开门见山,“我说那是算无遗策。接着又有人说妇人不该论政。我驳了回去。”
冬珞轻声问:“夫人打算如何应对?”
“不是应对。”沈微澜目光扫过四人,“是先手。他们还没动,但我们不能等。我要你们各展所长,三日内查清那些人的根脉——谁贪、谁惧、谁有破绽。”
春棠翻开随身带的账册,“奴婢先说户部那位主事。他嘴上讲礼法,去年却让门生以‘修桥补路’为名,向京畿七县摊派银两。其中三成进了私人钱庄,买的是盐引码头。”
“哪三家钱庄?”冬珞取出笔墨。
“恒通、利源、丰和。”春棠报出名字,“账面干净,但每月初八都有笔暗流,转到江南一个姓陈的商人手里。那人是礼部郎中的表亲。”
夏蝉冷笑一声,“难怪敢当面呛声。原来腰包早就鼓了。”
“不止如此。”春棠继续道,“工部有个员外郎,前月调用了三百根松木,说是修缮官驿。可那条路根本没动工。木材最后出现在城南一处私宅地基里——正是那位御史新纳小妾的娘家。”
冬珞记下,抬头道:“这些人表面清廉,实则借旁人之手敛财。若将账目泄露一二,足够让他们自乱阵脚。”
“不急。”沈微澜摇头,“先存着,等要用时再放。”
夏蝉站起身,“我去江湖上走一趟。朝堂消息封锁,但酒肆茶楼里未必没人知道。”
她说完便走,身影没入夜色。
半个时辰后,她回来,发梢还带着露气。
“查到了。”她坐下,声音压得极低,“西市地下酒坊有个老镖师,认得‘流萤’铜牌。他说,半个月前,有人出五百两银子,要查镇国侯府每日进出的人。尤其盯的是药材、饮食、马匹来源。”
秋蘅眉头微动,“不只是想毁名声。”
“是想找把柄。”冬珞接话,“或者……制造死因。”
屋里静了一瞬。
秋蘅打开药箱,取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翻到某一页,“近三个月,有四位官员病逝。症状相似:起初乏力嗜睡,渐至咳血呕苦,最后肝腹胀大而亡。太医署归因为积劳成疾。”
“真是这样?”沈微澜问。
“不是。”秋蘅摇头,“这是长期服用微量牵机引的症状。每日一点点,藏在茶食里,半月见效,一月致命。死后查验,只当是旧疾发作。”
她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药丸,“我已配好三种药。一颗护心,可解毒气;一颗清浊,能排体内滞寒;第三颗反验——若有人下毒,药性会引其自身发热七日,形同疯症。”
沈微澜看着那三粒药,“放在侯爷日常用药里?”
“不必全放。”秋蘅道,“只需在重要场合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冬珞这时铺开一张舆图,挂在墙上。她用不同颜色的丝线连接几处府邸。
“这是京城权贵姻亲与门生关系网。”她指着两条交叉的红线,“户部主事依附太子党,礼部郎中却是二皇子门下。两人表面联手攻侯爷,实则在漕运分利上有旧怨。”
“去年漕粮转运,本该由礼部定仓,结果户部插手,抢了三成利。”冬珞拉紧丝线,“那段时间,两家门客在街市上打过两架。”
“所以他们合作,只是暂时。”沈微澜轻声道。
“对。”冬珞点头,“若有人从中挑拨,很容易反目。”
沈微澜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几位大臣的名字。
“春棠掌握财务漏洞,夏蝉监控外部动向,秋蘅防人身伤害,冬珞找内部裂痕。”她缓缓道,“我们手中已有四条线。”
她回到案前,取纸提笔,画出一张四方格图。
“左上为攻,可用春棠所查账目,择机放出风声,让他们互相猜忌;右上为守,秋蘅的药必须备齐,尤其是宴会前后;左下为诱,冬珞可设局,让两位大臣误以为对方要揭发自己;右下为伏——等他们自乱阵脚,我们再收网。”
春棠问:“要不要通知侯爷?”
“暂时不必。”沈微澜放下笔,“他还在观望。等证据确凿,自然会看清局势。”
夏蝉忽然道:“我明日再去一趟西市。那个老镖师说,还有人见过一名黑衣人出入兵部侍郎府后门,形迹可疑。”
“什么时间?”冬珞问。
“每旬初三、十三、二十三,子时三刻。”
冬珞记下,“我会安排信鸽盯住那条街。”
秋蘅合上药箱,“我也要去趟药市。最近有人大量收购牵机引原料,伪装成治风湿的方子。若真是冲侯爷来的,下次动手就在十日内。”
沈微澜点头,“你们各自去办。记住,不要硬碰,只收集。我们现在不出手,只为将来那一击准备。”
众人应声退下。
春棠留下整理账册,一边研墨一边低声问:“夫人真打算和侯爷一起扛?”
沈微澜望着窗外树影晃动,半晌才说:“我不是为他一个人扛。是为了那些死在北境的人。他们用命换来的安宁,不能被人一句话就毁了。”
春棠低头,“奴婢明白了。”
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忽听身后响起一句。
“你记得小时候在老家看过的麦田吗?”
春棠回头。
“风吹过来,麦浪一层层翻过去。”沈微澜轻声道,“那时候你说,只要根还在,明年还能长。现在也一样——只要我们还在,这个家就不会倒。”
春棠眼眶微热,只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核对最后一笔账。”
她走出去,门轻轻掩上。
沈微澜独自坐在灯下,手指轻点纸上那张四方格图。
烛火跳了一下。
她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今晚召集你们吗?”
窗外没有回应。
她也不需要回应。
“因为明天早朝,一定会有人上书弹劾谢云峥。”她盯着图纸一角,“而我们要比他们更快一步。”
她拿起笔,在“伏”字下方重重画了一横。
“谁想动这个家,我就让他知道——”
笔尖顿住,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黑。
她抬眼看向门口,仿佛听见了脚步声。
“谁才是真正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