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王宫。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伯邑考和姜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身后的龙德殿,此刻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刚刚吐出了一个几乎无解的死局。
“父亲,这……”
伯邑考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凤仙朱’是我们捏造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查到线索?”
“大王这是铁了心要保苏妲己,要拿我们开刀啊!”
姜尚也是一脸凝重,抚着长须的手,都停了下来。
“主公,大王此举,一石三鸟。”
“其一,安抚苏妲己,稳固后宫,保全王室颜面。”
“其二,将费仲的罪责,从‘构陷同僚’,淡化为‘查案心切,用错了方法’。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其三,便是给我们设下这个陷阱。”
“三日之内,我们查不出所谓的真相,便是‘诬告贵妃’的大罪。”
“到时候,他再治我们的罪,便是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帝王心术,实在是狠!”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根本就不是查案。
这是殷寿亲自下场,重新划定了棋盘的边界,然后将一枚黑子,直接点在了姬发的死穴上。
姬发一直没有说话。
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许久,他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大哥,相父,你们都说错了。”
姬发开口。
伯邑考和姜尚都愣住了。
“我们错在哪里?”
“你们错在,你们还在想着,怎么去‘查’案。”
姬发缓缓说道。
“大王真的想要一个真相吗?”
“不。”
“他不在乎真相。”
“他不在乎‘凤仙朱’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在乎‘无面’到底和谁有关。”
姬发一针见血。
“他要的,不是真相。”
“他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能让他从这件事里体面脱身的,‘结果’。”
“一个能证明‘他宠幸的贵妃是无辜的’的结果。”
“一个能证明‘王室的颜面是不容玷污的’的结果。”
“一个能将所有罪责,都顺理成章地推到某个倒霉蛋身上的结果!”
伯邑考和姜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瞬间明白了。
姬发的意思是……
既然没有真相,那就去,创造一个真相!
既然没有凶手,那就去,塑造一个凶手!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再找一个替罪羊?”
伯邑考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
姬发摇头。
“不是‘找’。”
“是‘造’。”
“尤浑是费仲找的替罪羊,所以费仲败了。”
“现在,我们要为大王,造一个他满意的替罪羊。”
姬发转头看向姜尚。
“相父,你觉得,这个替罪羊,应该具备哪些条件?”
姜尚的大脑飞速运转,立刻领会了姬发的意图。
“第一,此人地位不能太高。”
“再动一个朝廷大员,会引起更大的动荡,这是大王不想看到的。”
“第二,此人必须能和‘凤仙朱’,产生最直接的联系。”
“这样,才能坐实罪名,让故事显得天衣无缝。”
“第三,此人必须有动机。”
“比如,贪财,或者有私怨。”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姜尚看向姬发,眼中精光一闪。
“此人,必须是我们可以轻易拿捏,让他无法反抗,只能乖乖认罪的人!”
“没错!”
姬发打了一个响指。
一个清晰无比的猎物画像,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能接触到宫中贡品‘凤仙朱’的,除了王室贵胄,还有谁?”
姬发问道。
伯邑考和姜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宫中的工匠!”
“具体点。”
“尚衣局!”
姜尚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尚衣局,掌管大王和后宫的衣物、布料、染料!”
“他们是除了内侍之外,最有可能接触到‘凤仙朱’,又地位低下,容易控制的一群人!”
一个完美的计划,在三人的脑中,飞速成型。
这不再是一个查案的计划。
这是一个栽赃的计划!
一个比费仲栽赃尤浑,更加精妙,更加天衣无缝的计划!
“大哥。”
姬发看向伯邑考。
“你立刻带人,去查尚衣局所有工匠的底细。”
“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家庭背景,性格喜好,有无劣迹,最近跟什么人来往。”
“尤其是,谁,缺钱。”
“是,父亲!”
伯邑考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相父。”
姬发又转向姜尚。
“你去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一张鬼脸面具,要做的粗糙一点,像是仿制品。”
“几封信,内容无所谓,用暗语写,让人看不懂就行。”
“还有,找个由头,去一趟宗正寺。”
姜尚疑惑。
“去宗正寺做什么?”
姬发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去借一个人。”
“宗正寺少卿,微子启。”
微子启!
听到这个名字,姜尚的身体猛地一震!
微子启,殷寿的亲哥哥!
因为其母非正后,而与王位失之交臂,一直被殷寿猜忌,排挤。
虽为宗正少卿,却无半点实权,在朝中如同一个透明人。
主公,要用这把刀?
“我们这次行动,名义上,是为贵妃洗刷冤屈。”
姬发淡淡地说道。
“有他这位王室宗亲,大王的亲哥哥,陪着我们一起‘查案’,是不是显得更加名正言顺?”
“也更能让大王,‘相信’我们查出来的‘结果’?”
姜尚看着姬发,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可怕!
将帝王的心思,算计到了这个地步!
将所有能利用的人,全都变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可是,微子启会帮我们吗?”
姜尚问出了最后的疑虑。
“他会的。”
姬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一个被压抑了半辈子,渴望权力,又怨恨自己弟弟的人。”
“突然有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他弟弟添堵,还能彰显自己存在感的机会。”
“他,没有理由拒绝。”
马车,在天牢废墟前停下。
姬发走下马车,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
“时间,不多了。”
“传令下去。”
“今晚,我要看到尚衣局所有人的卷宗。”
“明天,我要亲自去‘拜访’一下,我们这位新的‘无面’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