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沉如墨。
龙德殿内,烛火通明,将殷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映照得明明暗暗。
他的面前,矮几上,摆着两样东西。
一封,是尤浑的血书供状。
另一份,是杨任呈上来的,关于费仲死士夜闯天牢的详细卷宗,以及那名活口的口供。
铁证如山。
殷寿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一个内侍,悄无声GI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
殷寿的眉毛,挑了一下。
“让她进来。”
很快,一阵香风袭来。
苏妲己身穿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莲步轻移,缓缓走进大殿。
她的脸上,没有了白日的雍容华贵,取而代之的,是两行清泪,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楚楚可怜。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殷寿面前,盈盈下拜,柔弱的身体在烛光下微微颤抖。
“大王……”
她一开口,声音便带上了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殷寿看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将她扶起。
“爱妃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大王!”
苏妲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妾,是来向大王请罪的!”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泪眼婆娑地看着殷寿。
“臣妾不知,兄长他……他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构陷同僚,滥杀无辜,此乃滔天大罪!”
“臣妾身为他的妹妹,亦难辞其咎!”
“但臣妾更怕的,是那‘凤仙朱’的传闻!”
她一边哭,一边说。
“那姬发大人,仅凭一块来路不明的血布,便将‘无面’的脏水,泼到了臣妾身上。”
“如今,全朝歌城都在传,说臣妾与那杀人如麻的逆党有关。”
“臣妾冤枉啊,大王!”
“臣妾一个弱女子,身居深宫,怎会与那些江湖草莽有染?”
“臣妾怕,怕这脏水,污了臣妾的名声是小,辱没了大王的圣誉是大啊!”
“若天下人都以为,大王宠幸的,是一个与逆党勾结的妖妃,那置大王的颜面于何地?置我大商的国体于何地?”
“臣妾恳请大王,彻查此事!”
“若是查出,臣妾与此事真有半分关系,臣妾愿以死谢罪!”
“若是没有,也请大王还臣妾一个清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好一招以退为进!
她绝口不为费仲求情,反而主动请罪,将自己和兄长切割开来。
然后,她将矛头,巧妙地再次引向了“凤仙朱”,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姬发“诬陷”的可怜人。
她打的,不是法理牌,是感情牌。
她赌的,是殷寿对她的宠爱,和身为帝王的自尊。
一个君王,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人如此非议。
殷寿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因为哭泣而愈发娇艳的脸。
他当然知道,苏妲己在演戏。
他也知道,费仲是个什么货色。
但他不得不承认,苏妲己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费仲,可以死。
但王家的脸面,不能丢。
他宠幸的女人,更不能和“谋逆”两个字扯上关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苏妲己面前,将她扶了起来,拥入怀中。
“爱妃受委屈了。”
他用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此事,朕已经知晓。”
“费仲有罪,朕,自有处置。”
“至于你……”
殷寿的目光,变得深邃。
“朕相信你。”
苏妲己伏在他的怀里,身体还在微微抽泣,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她知道,她赌赢了。
“来人。”
殷寿站直身体,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传朕旨意。”
“宣,西岐质子,督查司姬发,即刻觐见!”
……
半个时辰后。
姬发再次踏入了这座灯火通明的龙德殿。
他一进殿,便看到了站在殷寿身旁,眼角还带着红肿的苏妲己。
他心中了然。
这阵枕边风,还是吹来了。
“臣姬发,参见大王,参见贵妃娘娘。”
他平静地行礼。
“姬发。”
殷寿看着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费仲一案,你查得很好。”
“人证物证俱在,他罪无可赦。”
“朕,很满意。”
“此乃臣分内之事。”姬发回答。
“但是。”
殷寿话锋一转。
“此案的源头,是‘凤仙朱’。”
“你将此事,牵扯到了贵妃身上。”
“如今,满城风雨,人言可畏。”
殷寿的目光,变得锐利。
“贵妃刚刚向朕哭诉,说她冤枉。”
“朕,信她。”
“所以,朕现在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殷寿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朕命你,继续彻查‘无面’!”
“但目的,不再是查费仲,也不是查尤浑。”
“而是给朕查出,那‘凤仙朱’,到底是怎么流出宫外,又是如何被‘无面’利用的!”
“朕要你,挖出‘无面’真正的老巢,找到他们与‘凤仙朱’有关的铁证!”
“以此,来还贵妃一个清白,也还我王室一个颜面!”
他死死盯着姬发。
“你,做得到吗?”
整个大殿的空气,瞬间凝固。
伯邑考和姜尚站在姬发身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死局!
一个全新的,比对付费仲更加凶险百倍的死局!
大王这是不打算严惩费仲了!
他用“为贵妃洗刷冤屈”这个名头,将调查的方向,彻底扭转!
从一个有明确目标的案子,变成了一个虚无缥缥,大海捞针的悬案!
“凤仙朱”只是姬发用来攻击费仲的武器,哪里真的有什么线索?
这要怎么查?
查不出来,就是你姬发办事不力,甚至,是蓄意诬陷贵妃!
到时候,大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治你的罪!
好一招乾坤大挪移!
姬发,沉默了。
他抬起头,迎上殷寿那审视的目光。
他也看到了殷寿旁边,苏妲己那带着一丝得意和怨毒的眼神。
他知道,这是王上对他的新一轮敲打和考验。
也是苏妲己对他发起的,第一次正面反击。
良久。
姬发缓缓跪下,接过了这道,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圣旨。
“臣,遵旨。”
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只有平静的接受。
因为他知道,君无戏言。
他也知道,这场棋局,从他踏入朝歌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
殷寿看着跪在地上的姬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是条好狗。
也是一把,好刀。
“很好。”
“朕再给你三天时间。”
“三日之后,朕要看到结果。”
“如果你查不出来……”
殷寿的声音,冷了下去。
“那你当初呈上来的那块血布,就是你诬陷贵妃的罪证。”
“到那时,费仲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