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五年春,大都皇城内的杏花刚刚绽出粉白的花苞,一封加急军报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朱元璋在应天称帝,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消息传至元廷,举朝震动。
“反贼僭越,罪不容诛!”元顺帝在朝会上勃然大怒,将奏章狠狠掷于殿下,“诸位爱卿,谁愿为朕分忧,讨此逆贼?”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应。这时,左丞相王保保出列跪奏:“臣愿领兵南下,平定江南,擒拿朱元璋,以正国法。”
顺帝面色稍霁,正要开口,右丞相搠思监却抢先道:“陛下,扩廓帖木儿虽忠勇可嘉,然江南地势复杂,叛军势大,非一人之力可平。老臣以为,当诏令天下兵马,合力讨贼。”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暗藏机锋。王保保心知搠思监忌惮他兵权过重,故有此议。但他也明白,要平定江南,确需调动各方势力。
“右丞相所言极是。”顺帝颔首,“即日诏封扩廓帖木儿为河南王,总天下兵马,督师南征。”
圣旨既下,王保保跪接诏书,心中却无半分喜悦。他深知这个“总天下兵马”的虚名背后,是重重阻碍与猜忌。
退朝后,王保保即刻返回府邸,召集幕僚商议。
“王爷受封河南王,总领天下兵权,可喜可贺。”谋士孙恭道贺。
王保保却无喜色,将诏书置于案上:“这总天下兵马之名,实是烫手山芋。李思齐、张良弼等老将,岂会甘心听我调遣?”
众幕僚沉默。他们都明白,王保保虽战功赫赫,但在那些与察罕帖木儿同辈的老将眼中,终究是晚辈。
果然,不出王保保所料,调兵的檄文发出月余,响应者寥寥。
这日,王保保正在开封府衙审理军务,部将关保匆匆入内,面带愤懑:“王爷,李思齐那老贼,竟将使者逐出辕门,还口出狂言...”
“他说什么?”王保保平静地问。
关保犹豫片刻,方道:“他说...‘吾与察罕同起行伍,位同兄弟,今竖子擅权,欲令吾听其节制,岂不可笑?’”
堂上众将闻言,无不色变。老将貊高怒道:“李思齐欺人太甚!王爷如今总领天下兵马,他竟敢如此无礼!”
王保保手中毛笔微微一颤,墨点滴在奏章上,晕开一团黑迹。他放下笔,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雨绵绵,打湿了庭前的石板。
“张良弼、脱列伯等人呢?”他背对众人问道。
“皆以李思齐马首是瞻,按兵不动。”关保回道。
王保保沉默良久,突然转身,将案上檄文狠狠掷于地上:“吾奉诏总天下兵,而镇将不受节制,何讨贼为?”
众将从未见王保保如此动怒,皆屏息垂首。
“传令三军,整装待发。”王保保声音冷峻,“既然他们不服节制,本王就打到他们服!”
“王爷三思!”孙恭急忙劝谏,“如今朱元璋虎视眈眈,若我军内讧,岂不给了南军可乘之机?”
王保保冷笑:“你以为按兵不动,朱元璋就会坐以待毙?李思齐等人不服调遣,后方不稳,我军如何南下?当务之急,是先定关陇,再图江南!”
众将知王保保心意已决,不敢再劝。
是夜,王保保独坐书房,对着地图沉思。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沧桑的面容。他何尝不知内战的危险?但诸将不受节制,后方不稳,若强行南征,只怕前有强敌,后有隐患,败亡更速。
“父帅,若是您,会如何抉择?”他轻声自语,却无人能答。
至正二十五年夏,王保保亲率十万大军西进,直指李思齐驻守的凤翔。
消息传至凤翔,李思齐正在府中宴请张良弼等将领。
“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李思齐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当年我与察罕并肩作战时,他还穿着开裆裤呢!”
张良弼劝道:“李兄息怒,王保保虽年轻,却不可小觑。益都之战,孛罗之乱,皆显其能。”
“哼!不过是仗着察罕余荫,侥幸取胜罢了。”李思齐不以为然,“既然他敢来,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用兵!”
次日,李思齐点齐兵马,出城迎战。两军在渭水河畔对峙,旌旗蔽日,鼓角相闻。
王保保立马阵前,见对方阵中驰出一员老将,银盔银甲,精神矍铄,正是李思齐。
“扩廓侄儿,别来无恙?”李思齐在马上拱手,语气中带着讥讽。
王保保强压怒火,朗声道:“李将军,本王奉诏总领天下兵马,讨伐逆明。将军既食君禄,何不遵诏令,共赴国难?”
李思齐大笑:“天下兵马,自有能者统之。你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不若将兵权交予老夫,必当荡平江南,报效朝廷!”
话不投机,两军开战。王保保指挥若定,命关保率左翼佯攻,貊高领右翼包抄,自率精锐直取中军。李思齐虽老,用兵却极为老辣,识破王保保计策,及时调整阵型。
双方激战整日,死伤相当,各自收兵回营。
首战不胜,王保保心知遇到了劲敌。是夜,他召众将议事。
“李思齐不愧沙场老将,布阵严谨,无懈可击。”貊高叹道。
王保保沉吟片刻:“既然强攻难下,唯有智取。关保,你明日率五千精兵,绕道偷袭凤翔。李思齐若回救,我率主力半路截击。”
关保领命而去。然而李思齐早有防备,凤翔守军顽强抵抗,关保偷袭未果。王保保的截击计划也落空了。
两军在渭水相持月余,大小十余战,互有胜负。战报传至大都,朝野哗然。
就在王保保与李思齐僵持不下之时,江南的朱元璋却势如破竹。
应天府内,朱元璋召集文武议事。
“恭喜陛下,元廷内讧,王保保与李思齐交战正酣,此乃天赐良机啊!”刘伯温手持羽扇,面带微笑。
徐达出列道:“陛下,如今陈友谅已平,张士诚势孤,若趁元军内乱,一举平定江南,则天下可定。”
朱元璋颔首:“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即日发兵,先取张士诚,再图北伐。”
明军随即展开攻势,连克苏州、湖州,张士诚节节败退。
而此时的中原,王保保与李思齐的战争却愈演愈烈。张良弼、脱列伯等将领也卷入战团,整个北方陷入混战。
至正二十六年春,开封府内,王保保接到江南战报,面色凝重。
“张士诚困守平江,危在旦夕。若平江失守,朱元璋便可全力北伐。”孙恭忧心忡忡。
王保保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然李思齐顽固不化,若不先定关中,我军南下必遭其袭扰。”
正议间,忽闻圣旨到。顺帝特使宣读诏书,严令王保保即刻停战,率军南下御敌。
送走特使,王保保苦笑:“陛下不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即便我愿停战,李思齐岂会善罢甘休?”
果然,王保保派人议和,李思齐断然拒绝:“王保保小儿,除非交出兵权,否则休想!”
战事继续拖延。至夏,平江陷落,张士诚自尽的消息传来,王保保跌坐椅中,久久无言。
至正二十七年,元军内战已持续两年。这两年间,朱元璋已基本平定江南,开始筹备北伐。
这日,王保保正在帐中研究地图,忽闻外面喧哗。关保匆匆入内:“王爷,大都来使,称有要事相商。”
来者是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的心腹哈麻。
“王爷,朝廷危矣!”哈麻神色慌张,“搠思监与朴不花勾结,诬陷太子谋反,陛下已下令废储!”
王保保大惊:“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太子恳请王爷速速率兵回京,清君侧,正朝纲!”
王保保陷入两难。继续与李思齐作战,则朝中生变;回师大都,则前功尽弃。
孙恭劝道:“王爷,如今之势,已不容我等与李思齐纠缠。若太子被废,朝政尽入奸佞之手,纵使平定关中,又有何用?”
王保保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传令三军,即日拔营,回师大都!”
消息传至李思齐军中,众将欣喜若狂。
“王保保小儿,终于支撑不住了!”李思齐大笑,“传令下去,追击!”
张良弼劝阻:“李兄,王保保既已退兵,何必苦苦相逼?如今南军势大,我等当以国事为重。”
李思齐不以为然:“不趁此机会除掉王保保,日后必为心腹大患!”
于是,李思齐率军追击,与王保保殿后部队发生激战。王保保无心恋战,且战且退,损失惨重。
至正二十七年秋,王保保率军返抵大都郊外,却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开门!河南王奉诏回京!”关保在城下高呼。
城上守将答道:“奉丞相令,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城!”
王保保心知朝中已生变故,只得在城外扎营。是夜,哈麻秘密出城,告知朝中详情。
原来,搠思监与朴不花得知王保保回师,抢先一步控制朝政,诬陷王保保与太子勾结谋反。顺帝昏聩,竟信以为真,下旨削去王保保兵权。
“太子已被软禁东宫,陛下听信谗言,欲治王爷之罪。”哈麻叹道。
王保保默然良久,方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孙恭劝道:“王爷,如今之势,唯有暂避锋芒。可先回河南,徐图后计。”
王保保摇头:“我军粮草将尽,后有李思齐追兵,前有大都坚城,进退维谷。”
正彷徨间,忽有探子来报:朱元璋已命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二十五万大军北伐!
消息传开,军中震动。
王保保仰天长叹:“天不佑大元!若两年前诸将同心,何至于此!”
然而悔之晚矣。北伐明军势如破竹,连克山东诸城。而元廷内部,依然争权夺利,内斗不休。
至正二十八年春,明军逼近大都。顺帝仓皇北逃,元朝在中原的统治土崩瓦解。
站在黄河岸边,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王保保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个总领天下兵马的河南王,终究未能挽回大元覆灭的命运。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而他,又将在这乱世中何去何从?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仿佛为这个曾经强大的帝国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