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崖道：“去走走？”
萧霁月点头。
两人一马，信步走在杏花镇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夏日的槐花开得正好，一簇簇悬在枝头，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香气，混合着尘土与市井的味道。
路边已有不少提前到来的江湖客，三三两两，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突然闻名的小镇。
寻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酒楼，在二楼临窗位置坐下。
沈青崖点了几样清淡小菜，特意要了一壶西南常见的苦荞茶。
茶上来，萧霁月捧着粗糙的陶杯，感受着熟悉的苦涩滋味，神情放松了些。“沈姐姐还是这般爱喝茶。”
沈青崖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苦，好喝。那西域女子手法虽奇，为何与她冲突？就为了这蛇蜕？”
萧霁月沉默片刻，低声道：“是。这蛇蜕对我教有些用处。那西域女子不知如何得知，半路截杀，非要抢夺。”
她顿了顿，看向沈青崖，“沈姐姐，我此次前来参加英雄榜，实不相瞒，也是为沧海印。”
沈青崖并不意外，轻啜一口苦荞茶：“意料之中。如今江湖，又有几人不是为此而来？”
“那你为何……”萧霁月欲言又止，“为何要举办这英雄榜？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你手上已有三枚，加上谢公子那枚，你可知，如今多少人盯着你，盯着菩提院？天剑门，朝廷，各方势力，甚至……”
她压低声音，“我教中也有不同声音。我父亲，他压力很大。”
沈青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正因为所有人都盯着，我才更要站出来。躲，是躲不过的。不如摆明车马，划下道来。杏花镇需要这个机会，这里的百姓需要活下去，至于沧海印……”
她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各凭本事。”
萧霁月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想起教中关于她“入魔”、“得秘宝功力大进”的传言，一时竟有些恍惚。
眼前之人，与当初在西南并肩作战、智计百出的沈青崖似乎并无不同，却又似乎更加深沉难测。
“沈姐姐，你变了许多，又好像一点没变。”萧霁月叹息。
“砰！哗啦！”
楼下突然传来碗碟破碎的巨响，夹杂着怒骂和惊呼。
沈青崖与萧霁月同时起身，凭栏下望。
只见一楼大堂内，一片狼藉。
一个身材肥硕、手持一把厚背鬼头刀的大汉，正一脚将一个绯红身影踹得倒飞进来，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正是去而复返的西域女子阿苏尔。
她嘴角溢血，手中紧紧抓着一条色彩格外鲜艳的赤红小蛇，那小蛇似乎受了惊吓，在她手中不断扭动。
“贱婢！把‘赤炼王’还给老子！”胖武者声如洪钟，满脸狞笑，“敢偷老子的宝贝，找死！”
酒楼掌柜是个五十来岁，身材干瘦的老者，见状急忙上前，试图劝阻：“这位好汉，息怒，息怒！小店本小利薄，经不起……啊！”
胖武者看也不看，反手一刀背就朝掌柜扫去，劲风呼啸，这一下若是扫实，掌柜不死也残。
千钧一发之际，那掌柜竟脚下踉跄一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背，只是被劲风带得摔倒在地，吓出一身冷汗，正是这些日子跟着林啸他们学的基础步法起了作用。
胖武者“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这貌不惊人的老儿能躲开。
楼上，沈青崖眼神微冷。
“不劳沈姐姐费心。”
身旁，萧霁月清喝一声，手掌在栏杆上一按，身如轻燕，直接从二楼跃下，落在掌柜身前，弯刀出鞘，指向那胖武者，英眉倒竖：“光天化日，欺凌弱小，强抢他人之物，还敢行凶伤人？谁给你的胆子！”
胖武者见又有人出头，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由哈哈大笑：“又来个不知死活的！怎么，你跟那西域小贱人是一伙的？正好，老子一块收拾了！”
阿苏尔挣扎着爬起来，擦去嘴角血迹，盯着萧霁月，眼神复杂，哼道：“喂！谁要你多管闲事！”
萧霁月头也不回，盯着胖武者，对阿苏尔道：“少废话！看他不顺眼，一起揍他，干不干？”
阿苏尔一愣，看了看凶神恶煞的胖武者，又看了看挡在前面的萧霁月，眼珠一转，那股蛮横劲儿又上来了：“联手？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买账！不过……”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露出一抹桀骜又兴奋的笑，“揍这头肥猪，好像挺有意思！”
“找死！”胖武者被两人言语激怒，暴喝一声，鬼头刀抡起一道乌光，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着萧霁月当头砍下，刀风沉重，竟将空气压出爆鸣。
萧霁月不敢硬接，足尖一点，身形疾退，弯刀划出弧形刀光，侧击刀身，试图引偏力道。
同时，阿苏尔娇叱一声，手中赤红小蛇如箭般射出，直扑胖武者面门，她本人则揉身而上，五指抓向其肋下空档。
胖武者虽胖，动作却不慢，刀势一转，磕飞小蛇，那蛇极其灵活，半空扭身又飞回阿苏尔手中，左掌猛地拍出，掌风浑厚，竟将阿苏尔逼退三步。
三人瞬间战作一团。
胖武者刀沉力猛，招式大开大阖，仗着内力深厚，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
萧霁月刀法诡变，身法灵动，专攻其关节要害。
阿苏尔手段奇诡，毒蛇暗器层出不穷，配合其刁钻的擒拿手法，令人防不胜防。
酒楼大堂成了战场，桌椅板凳纷纷碎裂，碗碟菜肴四处飞溅，其他食客早已躲得远远的，掌柜的缩在柜台后，心疼得直哆嗦，又不敢出声。
沈青崖依旧立于二楼栏杆边，静静观战。
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唯有一双眸子，冷静地捕捉着三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气机变化。
此刻，萧霁月与阿苏尔虽暂时联手，却显然缺乏默契，甚至彼此间还有提防，几次配合失误，反被胖武者抓住机会，刀光将二人逼得略显狼狈。
沈青崖看得分明，这胖武者实力不俗，恐怕已摸到一流门槛。
萧霁月与阿苏尔单打独斗皆非其敌，这般乱战下去，恐有闪失。
她指尖在粗布包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楼下，胖武者久战不下，戾气上涌，猛地深吸一口气，本就肥硕的胸膛高高鼓起，脸上横肉泛红，鬼头刀上乌光大盛，显然要动用某种强力杀招。
萧霁月与阿苏尔同时感到压力倍增，脸色微变。
就在胖武者气势攀至顶峰，一刀即将斩出的刹那。
“诸位。”
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场中呼啸的刀风与呼喝。
胖武者刀势一顿，惊疑抬头。
只见二楼那戴银色面具的女子，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剑。剑仍裹在粗布里，只露出斑驳的剑柄。她就那么随意地握着，剑尖斜指地面。
沈青崖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胖武者脸上，声音平淡无波：“杏花镇内，英雄榜前，私人恩怨，请守规矩。若要分生死，镇外十里，尽可随意。”
她顿了顿，补充道：“损坏之物，照价三倍赔偿。否则，”剑柄在她手中微微转动了一个角度，“菩提院的规矩，怕是要请阁下亲身领教一二。”
胖武者死死盯着那柄粗布包裹的剑，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萧霁月和眼神跃跃欲试的阿苏尔，再感知到周围一些闻讯赶来的菩提院护卫，虽武功不高，但眼神沉静，站位隐含章法，隐隐合围之势，脸上横肉抽搐了几下。
他知道，今日这便宜，怕是占不到了。
“哼！算你们走运！”胖武者终究不敢冒险，狠狠瞪了阿苏尔一眼，又忌惮地瞟了楼上一眼，收起阔刀，掏出一锭银子，没好气地扔在破碎的柜台上，“赔你的！”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阿苏尔松了口气，随即又瞪向萧霁月：“别以为这样我就谢你！”
萧霁月还刀入鞘，懒得理她，抬头看向沈青崖。
沈青崖已收剑，对赶来的林啸低声吩咐了几句处理善后，然后对萧霁月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栏杆边。
酒楼内的闹剧暂告段落，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江湖纷争的气息，却预示着，英雄榜尚未正式开始，杏花镇的风浪，已悄然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