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镇往北三十里,有座废弃的驿亭,残垣断壁间,野草蔓生。
谢文风到时,齐王已在了。
齐王负手而立,未着蟒袍,只一身玄青常服,负手立于断墙边,望着远处杏花镇的轮廓。
他年约四旬,眉眼间有种久居上位的疏淡,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偶尔掠过精光。
“谢阁主。”齐王未回头,声音温润平和。
“王爷。”谢文风拱手,玉骨扇收在袖中,他换了身月白锦袍,血迹污痕尽去,背脊挺得笔直。
齐王转身,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伤得不轻。”
“劳王爷挂心,皮肉之苦。”谢文风神色从容。
两人对坐于亭中残存的石凳,侍从早已退至百步外,唯有夏风穿亭而过,带着泥土与草叶的气息。
“英雄榜一事,谢阁主好手笔。”齐王斟茶,动作优雅,“将天下目光引至此地,又将本王架在火上,连本王都要守规矩交粮,旁人自然无话可说。”
谢文风接过茶盏:“王爷明鉴,乱世需序,序需立威。王爷肯按规矩来,便是最大的威,不过英雄榜,倒是她想出来的。”
齐王轻笑,笑意未达眼底:“你与那沈青崖,倒是默契。一个在前台摆擂,一个在幕后操盘。”
他放下茶盏,声音微沉,“沧海印非同小可,朝廷不会坐视不理,英雄榜后,无论印落谁手,总要有个交代。”
“王爷要的交代,是印,还是人?”谢文风直视他。
齐王不答,转而道:“听闻谢阁主手中亦有一枚沧海印,此次也做了彩头?”
“是。”谢文风坦然,“既为英雄榜,总要有些真东西。”
“舍得?”
“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
齐王深深看他一眼:“琅琊阁传承三百年,富甲天下,情报网遍布四海。谢阁主身为阁主,却甘为沈青崖奔走……所求为何?”
谢文风指尖轻抚杯沿:“王爷又为何亲临这偏僻小镇?”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形锋芒交错。
半晌,齐王率先移开目光,望向亭外荒草:“罢了,各取所需。本王只要结果,沧海印不能落入魔教或某些心怀叵测的江湖势力之手。至于最后在谁手上,朝廷自有考量。”
他顿了顿,忽然道:“谢阁主可听过星辰台?”
谢文风面上不动声色:“略有耳闻,江湖传言,集齐五枚沧海印,可开启星辰台,得沧海明月图,参悟武道极致。”
“不是传言。”齐王声音压低,带着某种秘辛的重量,“星辰台确有其地。三十年前,钦天监曾观测到西北面有奇异星象变动,先帝曾暗中派人查探,折了三批好手,只传回四字。”
他缓缓吐出:“昆仑之虚。”
谢文风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昆仑,她以前生活的地方。
“此后朝廷便封锁了消息,只作不知。”齐王继续道,“但近来,天象又有异动。钦天监奏报,紫微星暗,贪狼耀于西北,与三十年前一般无二。而恰在此时,沧海印接连现世……”
他看向谢文风:“谢阁主以为,这是巧合?”
“王爷的意思是,星辰台将再次开启?”
“不是将,是已经。”齐王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推至谢文风面前,“半月前,西北牧民找到此物。”
帛书已朽,边缘焦黑,似经大火。上面以古篆写就,字迹残损,依稀可辨: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谢文风快速扫过,面上却依旧平静:“王爷将此机密告知谢某,是为何意?”
“合作。”齐王收起帛书,“英雄榜后,无论得印者是谁,朝廷都要派人前往星辰台,本王需要熟悉江湖、且能镇住场面的人同行。谢阁主是聪明人,琅琊阁在东南的势力,也能派上用场。”
“沈青崖呢?”谢文风问。
齐王沉默片刻:“她若愿为朝廷所用,自然最好。若不愿……”他未说完,但话中未尽之意已明。
谢文风垂眸看着杯中茶汤,碧色澄澈,映出他幽深的眼。
“此事,谢某不能答应。”
齐王起身,以上位者眼光看他,“你会答应的,另外,小心天剑门,凌千锋不简单。”
他转身离去,玄青衣袍消失在荒草径中。
谢文风独坐亭中,指尖摩挲着玉骨扇扇骨,他抬眼望向杏花镇方向,那里,沈青崖正站在风口浪尖。
是夜,杏花镇安静了下来。
白日喧嚣散去,只余虫鸣与风声,镇中大部分屋舍已住满提前到来的江湖客,灯火零星,偶有饮酒谈笑之声传来。
一道绯红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屋脊,落在后院药圃旁的阴影中。
阿苏尔压低呼吸,双眸在黑暗中闪烁。
她白日吃了亏,心中不服,更对那传说中的沧海印好奇至极。
“不就是块破石头,我倒要看看有什么稀奇。”她嘀咕着,身形一扭,如灵猫般贴近主屋后窗。
窗内漆黑,好似空无一人。阿苏尔指尖弹出一缕细丝,轻轻拨开窗栓,翻身而入。
灯豆般的火光点燃,屋内陈设简单,药香浓郁。她屏息凝神,端着小灯豆,开始搜寻。
抽屉,柜子,床底……等等,一无所获。
“藏得还挺深。”她皱眉,目光落在墙边一座不起眼的药柜上,柜门紧锁,锁眼精巧。
阿苏尔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插入锁孔,细细拨动。不过几息,“咔”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拉开柜门,里面整齐摆放着数十个瓷瓶,标签写着各种药材名,而在最底层,有一个紫檀木盒。
“找到了!”阿苏尔眼睛一亮,伸手去取。
就在指尖触及木盒的刹那,她忽然顿住。
药柜内侧壁上,有一道极细的缝隙,缝隙后隐约透出微光,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阿苏尔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推了推那道暗板。
板后竟是个狭窄的夹层。微弱的烛光从里面透出,映出一个人影。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蜷缩在角落,双目紧闭,脸色发绿。
他裸露的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孔和如蛛网般的黑色纹路,散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气息。
少年手腕脚腕皆被特制的柔软皮索缚住,虽不伤皮肉,却明显是禁锢。
阿苏尔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