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前最后的夜晚,龙岩关并未陷入死寂,反而充斥着一种压抑的喧嚣。火把的光芒将关墙内外照得影影绰绰,一队队士兵仍在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与辎重清点,马蹄声、车轮声、低沉的号令声交织成紧张的夜曲。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和尘土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伤兵营帐飘来的血腥气,共同构成了大战前夜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氛围。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沈墨与林清音刚刚结束了一场持续到深夜的军务会议,与陆惊澜、诸葛青云等人反复推演了明日行军的细节以及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此刻,诸将皆已领命离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跳跃的烛光映照着沈墨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他正俯身在地图上做着最后的标记,眉头微蹙。林清音则安静地整理着散落的文书,将需要携带的机密卷宗一一归入特制的木匣。长时间的议事让她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在烛光下愈发明显。
“总算……都安排妥当了。”林清音合上木匣,轻轻舒了口气,抬头看向沈墨,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明日一别,再见便是在燕山阵前了。你……千万小心。”
沈墨放下笔,直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清减的脸颊上流连,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与愧疚。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关内太闷了。”
林清音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这或许是大战前,他们最后一点独处的、安宁的时光了。她轻轻点头:“好。”
两人并未走远,只是悄然离开了喧闹的营区,来到了龙岩关侧后方的一处断崖边。这里地势较高,可以俯瞰远方沉沦在黑暗中的山河轮廓,抬头则是无垠的星空,仿佛暂时将人间的烽火与纷争隔绝开来。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关内的喧嚣在此地已变得模糊,如同遥远的背景噪音。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天际,洒下皎洁的银辉,为断崖、枯草和并肩而立的两人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并肩对敌吗?”沈墨望着远方的黑暗,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时在江南小镇,对付几个幽冥殿的喽啰,你用的还是淬了麻药的银针。”
林清音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思绪也飘回了那段惊险却单纯的时光:“如何不记得?你当时还嫌我下手不够狠辣,挡了你的剑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怀念。
“后来,经历了太多。”沈墨的声音低沉下来,“潜龙阁的变故,冰原的生死,皇陵的惊险……一次次,你都在我身边。”他转过头,凝视着月光下她清丽出尘的侧脸,“清音,这条路,我走得很难,但有你相伴,是我沈墨此生最大的幸运。”
他的话语直白而深情,让林清音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略带薄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林清音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只是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绯红,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能与你同行,亦是我的幸运。”
沈墨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心中涌起无限柔情。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了一些,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姿态亲昵得令人心颤。
“此战凶险,前途未卜。”沈墨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灼热的气息,“我曾立誓要守护这片山河,但此刻,我最想守护的,是你。”他的话语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搔刮着林清音的心尖。
林清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抬起眼,撞入他深邃如星海的眸中,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她此刻慌乱而动人的模样。她从未与他如此靠近过,近到能数清他长长的睫毛,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热。
“我……我不是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娇花。”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我会用我的方式,与你并肩作战,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
“我知道。”沈墨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阵酥麻,“我的清音,是能独当一面的林阁主,是能与我把酒论剑的知己。”他的声音充满了骄傲与珍视,“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害怕失去。”
他的话语直击林清音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不再闪躲,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我们就约定,都要活着。无论燕山一战结果如何,我们都要活下去。”
沈墨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他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眉梢,眼角,最后停留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边,动作充满了珍而重之的意味。
“好。”他郑重承诺,声音沙哑而性感,“待山河重光,天下安定,我便放下这剑,寻一处安静所在,种几株你喜欢的梅花,每日看你捣药习医,可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描绘属于他们的未来。没有江湖纷争,没有家国重担,只有寻常的烟火与相守。这简单朴素的愿景,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林清音心动神摇。
她的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是感动,是憧憬,亦是酸楚。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一言为定。你握剑的手,到时也要学着握锄头才好。”
沈墨笑了,是那种卸下所有重担、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他低下头,试探着,极其缓慢地靠近那近在咫尺的、令他魂牵梦萦的唇瓣。
林清音心跳如狂,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放在他掌心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月光下,她白皙的脸庞染着动人的红晕,如同最娇艳的海棠。
然而,就在两人的唇即将触碰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宁静,从侧后方的黑暗中疾射而来!目标并非沈墨,而是直指他怀中的林清音!
那并非寻常箭矢,而是一支通体漆黑、毫无反光的三棱透骨锥,速度快得惊人,锥尖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色的诡异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危机降临的瞬间,沈墨眼神骤然冰寒!那片刻的温情与旖旎瞬间被凛冽的杀意取代。他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揽住林清音腰肢的手臂猛地发力,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同时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体内“黎明剑心”轰然运转,一股至阳至刚的剑气自指尖迸发!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那道凝练的剑气精准地击中了透骨锥的侧面,将其打得偏离了方向,擦着林清音飞扬的发丝,“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他们身旁的崖壁之中,锥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几乎在格开偷袭的同时,沈墨足尖猛地蹬地,身形如猎豹般扑出,朝着暗器袭来的方向疾冲而去!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藏头露尾的鼠辈,滚出来!”
断崖下方的阴影中,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跃起!他们全身都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使用的武功路数阴狠刁钻,带着浓重的幽冥殿死气,但身法似乎比寻常幽冥殿杀手更为诡异灵动。
沈墨冷哼一声,甚至未曾拔剑,仅以指代剑,剑指挥洒间,道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纵横交错,如同编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将那几名扑上来的黑衣人尽数笼罩。剑气至大至刚,带着破晓般的光明意境,正是幽冥殿这种阴邪功法的克星。
“嗤嗤嗤!”
剑气割裂肉体的声音接连响起,伴随着短促的惨叫。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黑衣人瞬间被剑气洞穿要害,倒地毙命。另外几人也被剑气所伤,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这些黑衣人仿佛没有痛觉,毫不畏死,依旧悍勇地缠斗上来,试图拖住沈墨。
就在这时,一直被沈墨护在身后的林清音也动了。她虽惊不乱,在沈墨冲出的瞬间,已从袖中滑出数枚银针。她没有选择攻击那些明显是死士的黑衣人,而是手腕一抖,数点寒星悄无声息地射向断崖更远处的几处阴影角落!
“呃!”
一声闷哼从阴影中传出,一道原本潜伏着、正准备发射第二波暗器的身影踉跄跌出,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枚微微颤动的银针。林清音的暗器手法或许不如沈墨的剑气刚猛,但胜在精准、隐蔽,专攻要害与穴位,于无声处化解危机。
沈墨与林清音,一个刚猛无俦,正面碾压;一个灵巧精准,查漏补缺。虽遭突袭,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短短几个呼吸间,数名黑衣人已尽数伏诛。沈墨身形一闪,来到那个被林清音银针所伤的黑衣人面前,一脚踏住其胸口,伸手便要扯下他的面巾。
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一咬牙齿。
“想服毒?”沈墨眼神一厉,出手如电,瞬间卸掉了他的下巴,同时指尖连点,封住其周身大穴,让其求死不能。
然而,就在他制住这名活口的瞬间,远处关隘的方向,突然传来了阵阵骚动与兵刃交击之声!火光在几个不同的营区同时亮起,隐约夹杂着喊杀声!
“声东击西?”沈墨脸色一沉。这些刺客的目标,或许不仅仅是刺杀他们,更是为了制造混乱,干扰明日大军的开拔!
他提起那名被制住的刺客,与林清音迅速对视一眼。
“我们回去!”林清音立刻说道,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果决。
沈墨点头,两人不再停留,身形展开,如同两道轻烟,朝着火光与喊杀声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断崖边重归寂静,只留下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那支深深嵌入石壁、泛着幽蓝寒光的透骨锥,在月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凶险。
月光依旧皎洁,但那立下的归隐誓言,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刺杀蒙上了一层阴影。幽冥殿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长,更诡秘。这场决战,从此刻起,已然拉开了序幕。而那名被生擒的刺客,口中又能撬出多少关于沈渊和紫禁城的秘密?关内的骚乱,能否被迅速平息?悬念,如同这沉沉的夜色,笼罩在两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