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关内的骚乱在天明前被彻底平息。来袭的敌人数量并不多,却是幽冥殿精心培养的死士,手段狠辣,悍不畏死,主要以纵火、制造恐慌和袭扰后勤为目标。在陆惊澜的铁腕镇压与山河盟迅速的反应下,这些死士大部分被歼灭,小部分见事不可为,果断服毒自尽,只留下了有限的几具完整尸体和那名被沈墨生擒的活口。
然而,骚乱造成的损失与影响已然存在。数处粮草垛被点燃,虽抢救及时,仍损失部分军粮;十几名负责值守的盟中弟子不幸殉职,更有数十人受伤;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紧张与猜疑,如同瘟疫般在部分新加入的义军和江湖人士中蔓延——幽冥殿的触角,竟已能如此深入地渗透到联盟核心之地?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沈墨、林清音、陆惊澜、诸葛青云等核心人物齐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上那名被卸掉下巴、封住穴道,如同死狗般瘫软的黑衣刺客身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一种压抑的愤怒。
林清音已仔细检查过尸体和俘虏,她洗净双手,秀眉微蹙,向沈墨汇报:“尸体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所用兵器是幽冥殿惯用的淬毒款式,但武功路数……比我们之前遇到的幽冥殿杀手更为诡异,身法更快,更擅长合击与隐匿。这名活口,”她指了指地上的俘虏,“齿间藏有剧毒囊,应是核心死士。我已用金针渡穴之法护住其心脉,暂时无性命之忧,但他精神似乎被某种秘术禁锢,寻常拷问恐怕难以奏效。”
陆惊澜抱臂立于一旁,脸色冰寒:“清理战场时发现,他们是利用关外一处废弃的排水暗道潜入,那里本该有哨岗,但值守的两名弟子……被替换了。”他声音低沉,带着杀意,“是我们内部管理出现了漏洞,有人被收买,或者……早就被渗透了。”
诸葛青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真是阴魂不散!眼看就要出发了,来这么一出,动摇军心啊!”
沈墨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冰冷的风暴。他走到那名俘虏面前,缓缓蹲下身,目光如两把冰锥,刺入对方因痛苦而涣散的瞳孔。
“我知道你听得见,也看得见。”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压迫感,“告诉我,谁派你们来的?目的何在?”
那刺客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绝望,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无法组成清晰的语句。
沈墨伸出手指,并未触碰他,只是凌空虚点其眉心。“黎明剑心”的纯阳内力如同涓涓细流,带着破邪涤秽的意境,缓缓渡入对方识海。这不是粗暴的搜魂,而是一种更为高明的心灵引导,试图唤醒他被禁锢的本我意识。
刺客的身体猛地绷直,脸上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汗水瞬间浸湿了黑衣。他眼中的麻木逐渐褪去,被恐惧和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烙印般的忠诚所取代。
“……殿……主……”他艰难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眼中充满了虔诚与狂热。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报——!”一名斥候营的弟子未经通传,直接冲入大帐,脸色煞白,手中捧着一个尺许长的漆黑木盒,盒盖上刻着一个狰狞的幽冥鬼首图案。“盟主!外面……外面来了一个怪人,丢下这个盒子,说……说是幽冥殿主送给沈盟主的……礼物。然后……然后就化成一团黑烟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盒上。
陆惊澜一步踏出,拦在沈墨身前,冷声道:“小心有诈。”他示意那名弟子将木盒放在地上,自己则拔出佩剑,剑尖轻挑,以内力震开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毒烟或暗器射出。盒内铺着黑色的丝绸,上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支断裂的、染血的木簪,样式朴素,正是江南寻常妇人常用的那种。
右边,是一封以火漆封口的信函,火漆上的印记,正是幽冥殿的标志。
看到那支木簪的瞬间,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心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他认得那支簪子!那是他早年离家时,留给母亲,让她在需要时变卖换取盘缠的念想!母亲一直珍藏着,怎会……
林清音也注意到了沈墨骤变的脸色和那支染血的木簪,她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握住了沈墨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的杀意,俯身拾起了那封信。指尖触碰到信纸的瞬间,他仿佛能感受到另一端那人冰冷而嘲弄的目光。
他撕开火漆,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与深入骨髓的冷漠:
“墨儿吾儿:见字如面。
龙岩关一晤,聊表父念。些许薄礼,望汝喜欢。簪主安好,暂居父处,以待汝至。
汝整合乌合之众,欲效螳臂当车,勇气可嘉,实则愚不可及。然父子一场,为父愿予汝最后一次选择之机。
三日之后,月圆之夜,于燕山皇陵之巅,你我父子,一决雌雄。胜,汝可携汝母与汝之心上人安然离去,为父亦可考虑,留这中原一片残喘之地。败,则汝之性命,汝之‘山河盟’,汝所珍视的一切,皆将化为齑粉,融入为父净化世界之伟业。
切记,只汝一人前来。若有多余蝼蚁踏足皇陵……届时,为父只能以簪主头颅,奠我幽冥圣旗。
勿谓言之不预也。
父,沈渊,字。”
信纸在沈墨指间被攥得扭曲变形,那冰冷的字句如同毒蛇,钻入他的心脏,噬咬着他的理智。用母亲的生命做威胁,逼他独自赴约,这无疑是阳谋,一个他几乎无法拒绝的陷阱!
“混账!”陆惊澜看过信后,勃然大怒,一剑劈碎旁边的木架,“卑鄙无耻!盟主,此约绝不能赴!皇陵之巅,必是龙潭虎穴!”
诸葛青云也急道:“是啊阁主!沈渊老贼毫无信义可言,他这是要用老夫人逼你就范!我们立刻想办法营救老夫人!”
林清音紧紧握着沈墨冰冷的手,她能感受到他身体里压抑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愤怒与痛苦。她没有立刻劝阻,只是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与理解。她看着沈墨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道:“伯母……一定还活着。沈渊既要引你前去,便不会轻易伤害她。”
沈墨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脑海中,是母亲温柔的笑容,是林清音月下立誓的容颜,是山河盟万千弟兄期盼的目光,是父亲沈渊那扭曲而冷酷的面容……种种画面交织碰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良久,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已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与决然所取代。他轻轻挣开林清音的手,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燕山皇陵的位置。
“此约,我必须赴。”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盟主!”
“沈墨!”
陆惊澜和诸葛青云同时惊呼。
沈墨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于公,他是我沈墨的生父,是幽冥殿主,此战关乎天下气运,我避无可避。于私,他挟持的是我母亲,身为人子,我岂能退缩?”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但这并非屈服,而是决战的开端。”
他看向陆惊澜:“惊澜,原定计划不变!你率前军,按计划开辟通道,向燕山逼近!做出全力进攻的姿态,吸引清军和幽冥殿在主战场的注意力!”
他又看向诸葛青云:“青云,你的机关器械,按原计划部署,目标——紫禁城!我要让沈渊知道,就算我去了皇陵,山河盟的兵锋,依旧能斩到他真正的核心!”
最后,他看向林清音,眼神复杂无比,有愧疚,有不舍,更有深深的托付:“清音……后方,还有母亲……就拜托你了。我会尽力周旋,救回母亲。若事不可为……”他顿了顿,声音艰涩,“……你需以大局为重。”
林清音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此刻任何软弱的劝阻都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与恐惧,迎上他的目光,用力点头:“我明白。你放心去,这里……有我。”千言万语,化作最简洁的承诺。她知道,他此去九死一生,但她不能拦,只能支持,并做好他万一回不来的准备。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山河盟如同被注入强心剂,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直指燕山。表面的进军计划并未因沈墨即将孤身赴约而改变,甚至更为咄咄逼人。
然而,核心层几人心中都清楚,真正的胜负手,或许并不在千军万马的战场,而在那月圆之夜、皇陵之巅的父子对决。
夜幕再次降临。沈墨独自一人在帐内擦拭着“镇国”剑,剑身映照着他冷峻的眉眼。帐帘被轻轻掀开,林清音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
她没有多言,只是将汤碗放在他面前,然后拿起一旁的梳子,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梳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动作温柔而专注,如同最寻常的妻子对待即将远行的丈夫。
沈墨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感受着发丝被轻柔打理的感觉,心中翻涌的杀意与焦躁似乎被稍稍抚平。
“我会回来的。”他忽然低声说,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林清音梳头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我等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归隐,梅花。”
她俯下身,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肩膀,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感受着那坚实的温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亲近他。
沈墨心中一颤,放下剑,握住她环在自己身前的手,紧紧包裹。
帐内烛火摇曳,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温暖而短暂。帐外,是凛冽的寒风和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皇陵之约。沈渊的信,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沈墨孤身赴约,真的能救回母亲吗?月圆之夜的皇陵之巅,等待他的,除了沈渊,还有怎样的杀局?而山河盟主力的猛攻,又能否为沈墨创造出那一线生机?悬念,随着渐起的夜风,弥漫在整个龙岩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