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望角的风像带着刀子,刮在刚砌好的石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老张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沙,看着最后一块花岗岩嵌进堡垒的墙缝,手里的泥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座用石头砌成的补给站,终于在第七个月头上落成了。
堡垒呈四方形,墙高两丈,厚得能跑马,墙角用生铁浇了地基,任凭风浪怎么拍,纹丝不动。站在箭楼上往下看,三个巨大的仓库沿着海岸线排开:第一个囤煤,黑黢黢的煤块堆得像座小山,上面盖着帆布,防止被雨水淋湿;第二个储淡水,十二口大陶缸埋在地下,缸口盖着铜盖,里面的水是从附近的山泉引来的,清得能照见人影;第三个最特别,堆着一排排铁皮罐头,圆滚滚的像炮弹,里面装着腌肉、煮豆和压缩饼干,都是用新法子密封的,据说能放半年不坏。
“张大哥,这罐头真能放那么久?”年轻士兵小李抱着个铁皮罐,摇了摇,里面传来“哗啦”的声响。他是第一次见这新鲜玩意儿,听工匠说,是把食物放进铁皮盒,用火烧封口,连空气都跑不进去。
老张蹲在地上,用炭笔在木板上记录:“三月初七,晴,西风三级,煤仓余五百吨,淡水满缸,罐头三百箱。”他头也没抬:“上个月从桑给巴尔运来的罐头,开了一罐煮豆,酸不溜丢的,早坏了。这新的据说是郑大人让人改良的,封口时多烧了一炷香,保准能撑到年底。”
他是跟着郑伟闯过好望角的老兵,上次风暴里,他死死抱着桅杆才没被卷进海里,也因此摸清了这片海域的脾气。郑伟临走时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张,这补给站就交给你了。过往的商船能不能平安绕过好望角,就看你们能不能把风浪的性子记牢,把物资备足。”
头一个来补给的是艘波斯商船,船主阿里满脸风霜,见到堡垒就像见了亲娘,扑通跪在沙滩上磕头。“可算见着人了!”他哭丧着脸,“我们在海上漂了半个月,淡水喝完了,船员都快渴死了!”
老张赶紧让人抬水、搬罐头。阿里的船员们抱着陶碗狂灌,有人打开罐头,咬了口腌肉,眼泪当场就下来了——这肉虽然有点咸,却比硬得能硌掉牙的干饼强百倍。“这铁盒子里的东西是仙药啊!”阿里摸着罐头,死活要多买几箱,说要带回去给苏丹尝尝。
老张没收他的钱,按郑伟的吩咐,补给站对所有商船只收成本费,遇到困难的还能赊账。“但有个规矩,”他指着墙上的木板,“得把你们遇到的风浪、洋流告诉我们,我们好记下来,给后面的船提个醒。”
阿里赶紧让水手把航行日志拿出来,上面记着“三月初三,好望角附近遇巨浪,船帆被撕碎”。老张认真地抄在自己的本子上,又在海图上标了个三角符号:“这天的浪,是不是来得特别突然?像疯狗一样?”
“对对对!”阿里连连点头,“就像被谁从海里拽起来似的,毫无征兆!”
从那天起,老张的本子上多了个词:“疯狗浪”。他发现,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好望角的海会变得格外暴躁,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就巨浪滔天,不少船都是栽在这突如其来的浪头上。
他开始每天记录天气:风力、浪高、云的颜色、海水的温度,连海鸟的飞行方向都记下来。三个月后,规律渐渐显出来——每月初七到十三,不管当天天气多好,都可能突然掀起“疯狗浪”,轻则掀翻货舱,重则船毁人亡。
“得立个碑,”老张对小李说,“让所有过路的船都看见。”
他们选了块最大的礁石,凿平了表面。老张亲自握着錾子,一笔一划地刻:“好望角险,月有七日疯狗浪,忌行船。云朝补给站记。”字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沉甸甸的郑重。石碑立在岸边最高的地方,白天下能看见,晚上点起篝火,火光映着字,老远就能瞧见。
石碑立起来的第三天,就救了条船。那是艘荷兰商船,船长不信邪,说“东方人的迷信”,非要顶着初七的好天气闯好望角。刚驶出没三里,就见远处的海面像被劈开,一道巨浪直扑过来。幸好船员看见了岸边的石碑,又听补给站的了望哨敲锣示警,赶紧掉头往回跑,才算捡回条命。
船长第二天特意来谢老张,送了瓶荷兰杜松子酒,红着脸说:“还是你们懂这海的脾气。”
补给站的名气越来越大,不光商船来补给,连当地的非洲部落都来交好。有个叫卡鲁的部落首领,送来两头活牛,想换些罐头和铁锄。老张留他们吃了顿罐头炖牛肉,卡鲁嚼着肉说:“你们的铁盒子真神奇,肉放里面不会坏,比我们的烟熏肉好吃多了。”
老张灵机一动,教他们用铁皮和火炭做简易罐头:“把肉煮熟了放进铁皮盒,用泥巴封口,埋在热沙里烤,也能放些日子。”卡鲁学会了,回去后没多久,就用两箱自制的肉罐头换了一把铁犁,乐得合不拢嘴。
冬天来临时,好望角的风暴更凶了。有天夜里,狂风卷着巨浪拍在堡垒上,石墙“咚咚”作响,像要被撞塌。老张带着士兵们在仓库里加固煤堆,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救命。他披着蓑衣冲出去,看见艘葡萄牙渔船在浪里打转,船底破了个大洞,正慢慢下沉。
“放救生艇!”老张吼着,和小李一起把救生艇推下水。浪太大,小艇刚划出去就被掀得差点翻了,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三个渔民拽上来。渔民冻得嘴唇发紫,抱着老张就哭:“要不是看见你们的篝火和石碑,我们早就葬身鱼腹了!”
开春后,郑伟派来的补给船到了,带来了新的罐头、煤和一封书信。信里说,云朝的商船已经能靠着补给站的日志,平安绕过好望角,连欧洲的商人都来打听“疯狗浪”的规律。郑伟还夸老张:“你立的那块碑,比十门火炮还管用,救下的人命和货物,数都数不清。”
老张把信揣在怀里,走到石碑前,用布擦了擦上面的字。海风依旧刮得紧,但他看着过往商船在补给站补充给养,看着船员们对着石碑鞠躬,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这好望角的风浪再凶,只要有人守着这片补给站,有人记着风浪的规律,就总有船能平安驶过。
傍晚,小李在箭楼上吹起了号角,这是告诉远方的船:补给站的灯亮了,有需要的,尽管来靠岸。老张坐在仓库门口,继续在本子上记录:“四月初一,阴,南风二级,今日无疯狗浪。”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挂着“云”字旗的商船正朝着堡垒驶来,帆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安稳。老张笑了,他知道,这又是一艘靠着他们的记录,即将平安绕过好望角的船。而他要做的,就是守着这座石头堡垒,守着那块石碑,守着过往船只的希望,直到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