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给巴尔的雨季来得猛,山涧里的水裹着红泥往海里冲,把坡地冲刷得坑坑洼洼。李老汉蹲在山坡上,看着刚种下的玉米被泥水淹了半截,心疼得直咂嘴。他来非洲快一年了,带来的占城稻在平地里长得不错,可这坡地怎么也种不好——雨季涝,旱季裂,收的粮食还不够部落人塞牙缝。
“李老爹,别愁了。”旁边的黑人小伙卡鲁递过来块木薯,“这坡地就这样,我们祖祖辈辈都种木薯,收多收少看老天爷。”他说着,指了指远处光秃秃的山坡,红土裸露着,像块没补好的补丁。
李老汉没接木薯,反而盯着山坡出神。他想起老家的秦岭,也是山多地陡,可乡亲们在坡上开出梯田,一层叠一层,雨水能存住,旱季能引水,水稻长得绿油油的,一年能收两季。“这地能改,”他突然一拍大腿,“咱开梯田!”
卡鲁瞪圆了眼睛:“梯田?那是啥?”
“就是把坡地削成台阶,”李老汉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一层高过一层,边上垒石头,雨水就流不跑了。种水稻最合适,保准比木薯收得多!”
部落首领穆罕默德听说这主意,半信半疑地派了十个壮劳力跟着李老汉试。李老汉先带着人勘察地形,选了处坡度较缓的山坡,用绳子拉着标杆,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水平线——这是梯田的“边”。“先从最底下开始挖,”他给黑人小伙们做示范,“把土往高处堆,边上用石头垒堰,得垒结实,不然存不住水。”
黑人从没见过这么种地的,拿着锄头东一下西一下,垒的石堰歪歪扭扭,一浇水就塌了。李老汉不急,蹲在地上教他们“错缝垒石”:“大的石头放底下,小的塞缝里,像搭房子一样,才能站稳。”他边说边动手,干瘦的手搬起石头,比小伙子们还利索。
卡鲁学得最认真,见李老汉的石堰浇了水纹丝不动,眼睛亮得像星星。“李老爹,您这本事,比巫师还神!”他学着李老汉的样子,把石头一块块摆好,用红泥糊住缝隙,果然结实多了。
开梯田累得脱层皮。每天天不亮,李老汉就带着人上山,太阳晒得红土发烫,脚踩上去像踩在烙铁上,不少人磨破了脚,手上全是水泡。有个叫阿伊莎的姑娘,累得坐在地上哭,说“这比种木薯难十倍”。
李老汉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带来的稻种。“你们看,”他把稻种撒在刚修好的梯田里,“这叫占城稻,五十天就能收。等收了稻子,蒸出来的米饭香喷喷的,比木薯甜。”他又让人引来山涧的水,水顺着田埂缓缓流进梯田,刚好没过稻种,像给土地盖了层薄被子。
黑人看着水乖乖待在梯田里,不渗不漏,都看呆了。穆罕默德摸着石堰,又掬起一捧水,突然对着山坡跪下,朝着东方磕头:“东方的智慧,比太阳还暖!”
两个月后,梯田里冒出绿油油的稻苗,一层叠一层,从山脚一直铺到半山腰,风一吹像片流动的绿海。李老汉每天带着人薅草、施肥,教他们用草木灰当肥料,用竹片做稻草人吓唬鸟雀。卡鲁背着李老汉做的木粪桶,在田埂上跑得飞快,桶里的粪水晃出弧线,落在稻苗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旱季来临时,别处的木薯地干裂得能伸进拳头,梯田里却水汪汪的——李老汉让人在山顶修了个蓄水池,雨季存的水够用到下一场雨。稻苗在水里舒舒服服地长,抽穗时沉甸甸的,压得秆子弯了腰,黄澄澄的穗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收割那天,部落的人都来了。李老汉教他们用镰刀斜着割,捆成小把挂在木架上晾晒。脱粒时,稻壳簌簌落下,露出饱满的米粒,白得像珍珠。阿伊莎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嚼,甜丝丝的,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比木薯好吃!比蜂蜜还甜!”
称重时,所有人都惊住了——一亩梯田收了三百斤稻子,是木薯产量的三倍!穆罕默德让人把新米煮成饭,整个部落的人围着陶罐,你一勺我一碗,吃得满嘴是油。有个老头吃着吃着哭了:“活了六十岁,第一次见坡上能长出这么好的粮食!”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桑给巴尔。其他部落的人都来学开梯田,李老汉索性办了个“梯田学堂”,在山坡上插了块木牌,画着开梯田的步骤:“先放线,再垒堰,后引水,最后下种”。他还教他们用竹子做水车,把山脚下的水抽到高处的梯田,连最陡的山坡都能种水稻了。
卡鲁成了李老汉的徒弟,不仅学会了开梯田,还琢磨出“双层梯田”——底下种水稻,上层种玉米,水从上层流到下层,一点不浪费。他带着人在自家部落开了五十亩梯田,收的粮食够部落吃一整年,再也不用靠天吃饭。
年底,郑伟的船队来桑给巴尔,见山坡上的梯田层层叠叠,像给红土山系上了绿腰带,忍不住赞道:“李老爹,您这本事,比蒸汽机还管用!”
李老汉嘿嘿笑,拉着郑伟去看新收的稻子:“大人您尝尝,这非洲的土,种出来的稻子比老家的还香!”他又指着正在学开梯田的黑人,“他们学会了,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饿肚子。”
穆罕默德送来一把象牙雕刻的锄头,锄柄上刻着梯田的图案。“李老爹,”他握着李老汉的手,掌心的老茧磨得李老汉生疼,“你们带来的不只是稻种、铁器,更是让我们能好好过日子的本事。这梯田,比黄金还金贵!”
李老汉把锄头挂在茅屋里,每天看着它,就想起老家的梯田。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回不去了,但这些非洲的梯田会替他扎根——扎在红土地里,扎在黑人的日子里,长出一茬又一茬的希望。
开春时,新的梯田又在更远的山坡上动工了。李老汉站在山顶,看着卡鲁带着人放线、垒石、引水,动作越来越熟练,像群不知疲倦的蚂蚁。远处的海面上,“云”字旗的船正缓缓驶来,带来新的移民和稻种。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稻花香。李老汉笑了,他仿佛看见,用不了多久,桑给巴尔的每座山坡都会穿上绿衣裳,每片梯田里都长满沉甸甸的稻穗,黑人孩子们捧着白米饭,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