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落鹰涧,仿佛闯入了一头亘古凶兽的腹腔。光线骤然黯淡,两侧斧劈刀削般的峭壁高耸入云,遮蔽了大半天空,只留下一线狭窄的天光,映照得涧底怪石嶙峋,湍急的水流撞击岩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更添几分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危险的气息。潮湿的水汽里混杂着幽冥殿特有的腐灵瘴与药王谷无形奇毒的腥甜,隐约可闻怨魂的哀嚎与剑气的铮鸣,更有一种煌煌正大却暗藏禁锢的金色阵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弥漫在每一寸空间,试图压制一切异种灵气。这便是巡天司的锁灵大阵已在悄然运转。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贪婪或忌惮或杀意凛然,从峭壁的洞穴、水流的漩涡、岩石的阴影中投射而来,牢牢锁定在这辆缓缓深入的马车上。方才涧口那轻描淡写湮灭一切攻击的一幕,显然已深深震慑了那些宵小,此刻再无不开眼者敢轻易出手挑衅,但那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却几乎令人窒息。
沐宁手握剑柄,剑心通明,清晰感知到至少超过十道元婴级别的气机若隐若现,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苏婉清净魂之光内蕴,秀眉微蹙,不仅因为周遭的恶意,更因她能清晰地“听”到那来自涧底深处、“泽国之眼”被金色锁链禁锢、发出的痛苦呜咽与愤怒的咆哮。
沈孤寒依旧闭目盘坐,神色古井无波,仿佛外界一切皆与他无关。但他的混沌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渗透进落鹰涧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水流、每一丝灵气波动。
他“看”到了隐匿在山体中的巡天司阵基,那些修士屏息凝神,操控着阵旗,引动地脉之力,构建着封锁天地的金色罗网。“看”到了深藏地底、由无数怨魂厉魄与幽冥骨符构成的万魂蚀骨大阵节点,正贪婪地汲取着地脉阴气,蓄势待发。“看”到了沉在涧底关键水眼处的玄阴重水珠,幽蓝的光芒与冰冷的水元之力共鸣,如同蛰伏的冰龙。“看”到了金剑门弟子结成的煌煌剑阵,以及独立峭壁之巅、人剑合一、气势不断攀升的金煌长老。“看”到了如同鬼魅般游走、不断播撒无形剧毒的枯木长老。
更“看”到了,在落鹰涧最深处,那片水雾弥漫、空间似乎都有些扭曲的区域——一座古老、残缺却依旧散发着磅礴伟力的石制祭坛。祭坛之上,一团如同水波凝聚、不断变幻形态的灵光正在剧烈挣扎,那便是“泽国之眼”!而七道粗大的、由无数金色符文凝聚而成的锁链,如同七条狰狞的金蟒,死死缠绕在灵光之上,不断试图向内侵蚀、炼化。祭坛四周,数名巡天司元婴修士正盘坐施法,脸色凝重,显然承受着不小的反噬之力。
千户赵烈,便站在祭坛不远处,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团灵光,眼神中的野心几乎要燃烧起来。
一切阴谋布置,在沈孤寒的混沌感知下,几乎无所遁形。
马车在涧中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滩前停下。此地三面环水,一面靠崖,地势看似平坦,实则是整个落鹰涧杀机最浓、各方力量交织最密集的核心区域之一。
沈孤寒缓缓睁开双眼,混沌色的瞳孔中不见波澜,唯有冰冷的睿智。他率先下车,沐宁与苏婉清紧随其后。
三人立于碎石滩上,瞬间成为了整个落鹰涧绝对的焦点。
“沈孤寒!”一个阴沉的声音打破沉寂,来自高坡之上的赵烈。他目光如电,跨越数百丈距离,牢牢锁定沈孤寒,“秘境入口在何处?还不速速指明!”
他并未立刻动手,显然还想先确认秘境之事的真伪,或者说,在“泽国之眼”未被完全控制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幽泉长老那刺耳的笑声也从阴影中传来:“桀桀桀……小子,乖乖带路吧,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玄水上人、金煌长老、枯木长老等人虽未出声,但他们的气机却如同无形的枷锁,层层叠加,将沈孤寒三人所在区域彻底封锁,压迫感足以让寻常元婴修士心神崩溃。
面对这步步杀机与众多强者的逼视,沈孤寒忽然笑了,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讥诮。
“秘境入口?”他抬眼,目光扫过赵烈、幽泉等人,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窥探者耳中,“不就在诸位脚下,眼前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脚下?眼前?这落鹰涧除了险峻些,灵气紊乱些,哪有什么秘境入口的迹象?
赵烈脸色一沉:“沈孤寒,你耍我们?”
“耍你们?”沈孤寒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那被金色锁链缠绕的“泽国之眼”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我说的秘境,便是它——云梦古国遗留的天地枢纽,‘泽国之眼’!掌控它,便可窥得云梦大泽之本源,其价值,岂是寻常秘境可比?诸位在此经营良久,不正是为了它么?”
他竟直接将“泽国之眼”的存在公之于众!
刹那间,整个落鹰涧一片哗然!
那些不明所以的中小势力与散修顿时炸开了锅!
“泽国之眼?云梦古国的枢纽?”
“竟有此等至宝!难怪巡天司、幽冥殿如此兴师动众!”
“原来真正的目标是这个!”
“快!快通知后面的人!”
贪婪的火焰在无数人眼中燃起,原本聚焦于沈孤寒的注意力,瞬间有相当一部分被转移到了那被金色锁链封锁的深处!尤其是那些原本不知内情者,此刻看向巡天司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疑与更深的忌惮,甚至……一丝蠢蠢欲动!
赵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万万没想到,沈孤寒竟然知晓“泽国之眼”,更如此直接地将其捅破!这彻底打乱了他暗中炼化、再行掌控的计划!
“胡言乱语!此乃我巡天司镇压之邪物!”赵烈厉声喝道,试图挽回局面。
“邪物?”沈孤寒嗤笑一声,“若真是邪物,巡天司为何要耗费如此大力气试图炼化,而非摧毁?赵千户,你这套说辞,骗得了谁?”
他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赵烈,目光转向幽泉长老隐藏的阴影方向,淡淡道:“幽泉长老,你的‘万魂蚀骨大阵’蓄势已久,莫非是想等巡天司掌控了‘泽国之眼’后,再动手抢夺?届时,你还有几分胜算?”
幽泉长老兜帽下的猩红光芒剧烈闪烁,沉默不语。沈孤寒的话,无疑戳中了他以及其他势力首领的心事。谁都不想先动手,成为众矢之的,更怕为他人做嫁衣。
沈孤寒又将目光投向玄水上人潜藏的水域:“玄水盟主,你的‘玄阴重水珠’引而不发,是想将我等与巡天司、幽冥殿一网打尽,独吞宝物?胃口未免太大,小心撑破了肚皮。”
水洞中的玄水上人脸色微变,眼神阴鸷。
“还有金剑门,药王谷……”沈孤寒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将各方势力的谋划、彼此的忌惮,赤裸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诸位各怀鬼胎,互相提防,都想着黄雀在后。却不知,这螳螂与蝉,究竟是谁?”
他这番话,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剧烈反应!各方势力首领脸色变幻,彼此之间的猜忌与警惕瞬间飙升到了顶点!原本就脆弱的平衡,眼看就要被打破!
“狂妄小辈,休要在此挑拨离间!”金煌长老一声冷喝,冲霄剑气勃发,试图以绝对实力压制这混乱的场面,“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也难逃一死!诸位,先联手拿下此寮,再论其他!”
他深知不能再让沈孤寒说下去,否则局面将彻底失控。
“金煌长老说得对!”赵烈立刻附和,他必须尽快稳住局势,“先擒杀此獠!”
幽泉长老也尖啸一声:“动手!”
刹那间,杀机爆发!
巡天锁灵大阵金光大盛,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从四面八方挤压向沈孤寒三人!幽冥殿的万魂蚀骨大阵同时启动,浓郁如墨的幽冥鬼气从地底喷涌而出,无数怨魂厉魄嘶嚎着扑来,直噬神魂!玄水上人引动玄阴重水,一道冰冷的蓝色寒潮如同巨龙般从涧底掀起,卷起千堆雪,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金煌长老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金色剑虹,直斩沈孤寒!枯木长老则催动无形剧毒,五彩毒瘴弥漫,腐蚀灵力,污秽元婴!
五大顶尖势力,竟在沈孤寒的言语挑动下,暂时达成了“先除沈孤寒”的默契,联手发动了雷霆万钧的必杀一击!
这联手一击的威力,远超之前地下空间的试探,足以瞬间湮灭元婴后期修士!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围攻,沐宁脸色凝重到了极点,长剑瞬间出鞘,清冽剑光化作一道屏障护在身前,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苏婉清也将净魂之光催发到极致,试图净化那无孔不入的剧毒与怨魂嘶嚎。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孤寒,眼中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他要的,就是让他们联手,让他们将力量尽数爆发出来!
唯有如此,他才能借力打力,将计就计!
就在那无数攻击即将临体的瞬间,沈孤寒动了!
他并未硬抗,而是双手猛地向下一按!周身混沌之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而出,并非迎向攻击,而是尽数灌入脚下的大地!
“混沌为引,万法归元!泽国之眼……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伴随着他如同道喝般的低吟,那枚一直沉寂于他体内的古国玉佩(国器),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乳白色光华!这光华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君临大泽、统御万水的无上威严!
玉佩光华与他灌入地底的混沌之气融合,化作一道奇异的波动,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巡天司金色锁链的封锁,如同游子归家般,瞬间没入了落鹰涧深处那被禁锢的“泽国之眼”!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震撼灵魂的嗡鸣,陡然从涧底深处炸响!
那团原本剧烈挣扎的水波灵光,在接触到玉佩光华与混沌之气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猛地膨胀、爆发出璀璨夺目的蓝色神光!
“咔嚓!咔嚓!”
缠绕在其上的七道金色锁链,在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尤其是西南方那处被苏婉清指出的薄弱节点,锁链应声而断!
“噗!”
负责维持那处节点封锁的几名巡天司修士,当即遭受恐怖反噬,鲜血狂喷,萎顿在地!
赵烈脸色剧变,骇然惊呼:“不可能!他怎么能引动‘泽国之眼’?!”
然而,更让他,让所有势力首领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那脱困部分束缚的“泽国之眼”,仿佛积压了万年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磅礴浩瀚的大泽本源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这股力量,并非无差别攻击,而是首先迎上了那些正在攻击沈孤寒的各方力量!
轰隆!
幽冥殿的万魂蚀骨大阵,首当其冲!至阴至邪的幽冥鬼气与怨魂,在至纯至正、蕴含天地水元本源的浩荡之力面前,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被净化、冲垮!无数阵基骨符爆碎,隐藏在各处的幽冥殿弟子遭受反噬,鬼气逆冲,修为弱者当场魂飞魄散!幽泉长老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周身鬼气溃散大半,露出了兜帽下那张干枯扭曲、写满惊骇的面容!
紧接着,玄水上人掀起的玄阴寒潮,撞上了“泽国之眼”引动的真正大泽之水!他那点玄阴重水之力,在这仿佛整个云梦大泽的愤怒面前,渺小得如同溪流之于江海!寒潮瞬间被更宏大、更磅礴的水元之力吞没、同化!沉在涧底的玄阴重水珠哀鸣不止,灵光黯淡,玄水上人本人更是气血翻腾,差点被那反噬之力震出内伤!
金煌长老那无坚不摧的剑虹,斩入了一片仿佛无穷无尽、至柔至韧的水波领域之中。剑势如同泥牛入海,锋锐被层层削弱,速度骤降!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斩人,而是在与整片大泽为敌!剑心受挫,气势一滞。
药王谷的无形剧毒,更是被那沛然莫御的水元清气一扫而空,净化得干干净净!
就连巡天司的锁灵大阵,在那爆发的大泽本源冲击下,也金光乱颤,阵基晃动,封锁之力大减!
沈孤寒以自身混沌与古国信物为引,借“泽国之眼”爆发之力,轻而易举地瓦解了五大势力的联手必杀之局!
这便是他的将计就计!利用各方势力的围攻之势,借力打力,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引动“泽国之眼”反噬,重创群敌!
碎石滩上,沈孤寒负手而立,灰袍在激荡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周身混沌之气流转,将残余的冲击余波轻易化解。沐宁与苏婉清在他身后,亦是毫发无伤。
沐宁看着眼前这逆转乾坤的一幕,眼中充满了震撼。苏婉清则感受到“泽国之眼”传来的亲近与欢欣,净魂之光与之共鸣,修为竟在不知不觉中又精进一分。
整个落鹰涧,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震撼之中。
各方势力首领目瞪口呆,看着那爆发着蓝色神光、威压全场的“泽国之眼”,又看看那淡然自若的沈孤寒,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们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就落入了沈孤寒的算计之中!他早已看穿了一切布局,并为他们精心准备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赵烈脸色惨白,指着沈孤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沈孤寒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现在才明白?晚了。”
他抬起手,指向那光芒万丈的“泽国之眼”,声音如同宣判,传遍整个落鹰涧:
“游戏,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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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