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是这死寂戈壁上唯一的声响。
火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身后的石壁上,如同挣扎的鬼魅。
成才死死地盯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块饼干,小得可怜,几乎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他甚至能闻到从许三多手里那块大得多的饼干上传来的,让他疯狂的香气。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林峰!你他妈把话给我说清楚!”成才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划破了这短暂的平静,“我拼死拼活,冒着未知的危险去侦察,换回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他许三多,就在这儿搬了几块破石头,凭什么拿最大的一块?凭什么!”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带着不甘和怨毒。
拓永刚和吴哲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饼干,虽然比成才的大,但和许三多那块比起来,也显得寒酸。他们没说话,但眼神中的动摇,显然是默认了成才的质问。
就连袁朗,也皱起了眉头。他理解林峰的逻辑,但他不认为这种赤裸裸的、毫无缓冲的价值评估,是战友之间应该有的。
林峰甚至没有抬头看成才,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跳动的火焰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在现在,在这里,一个能让我们所有人不被冻死的庇护所,它的价值,就比一个‘前方三公里内是沙子’的情报要高得多。高得多,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成才几乎是在咆哮,“这是规矩吗?这是老A的规矩吗?我们是战友!不是他妈的生意人!不是用你那套狗屁价值论来衡量的!”
他试图煽动其他人,目光扫过伍六一,扫过拓永刚:“你们也觉得这公平吗?我们一起从选拔营里爬出来,现在就要被他像分牲口一样分吃的?今天是他,明天会不会就是我们?”
然而,没有人响应他。
极度的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早已缠住了每个人的身体和意志。那一小块饼干所代表的热量,是此刻最实在的东西。所谓的公平,在生存面前,显得过于苍白。
看到众人的沉默,成才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被更深的愤怒所取代。
林峰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状若疯狂的成才,缓缓地说道:“你说的对,我们不是生意人。所以,交易结束了。”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水壶,和那块他没有动过的,属于他自己的饼干。
“从现在起,规则变了。”
“我手里的这些,是团队的公共资源。”林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但它们不再进行分配。想要得到它们,你们需要用新的东西来换。”
“换?还他妈换?”成才怒极反笑,“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竞拍。”林峰吐出两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竞拍?”吴哲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感觉自己的知识体系正在被林峰彻底颠覆,“用什么来拍?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不,你们有。”林峰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你们拥有未来。这次竞拍的货币,就是你们每个人,对这个团队『未来贡献』的承诺。”
他拧开水壶,喝了一小口,然后将水壶放在篝火旁,那半块饼干也放在旁边。
“现在,拍卖开始。第一件拍品,三口水。起拍价,一个对明天有价值的承诺。谁先来?”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荒谬的寂静。
用未来换现在?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去换取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源?
这已经不是什么课题了,这是一场魔鬼的游戏。
拓永刚是个直肠子,他最先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他看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水壶,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来!”他瓮声瓮气地站了起来,“我承诺,明天所有的体力活,探路、警戒、挖东西,只要是力气活,全归我!我一个人干!这算不算有价值?”
林峰点了点头:“算。一个可靠的劳动力,在明天很有价值。还有人出价吗?”
吴哲推了推眼镜,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是弱项,必须从别的方面证明价值。
“我出价!”他紧跟着说道,“我承诺,明天天亮后,我会利用我的知识,尝试制作一个简易的太阳能蒸馏器。如果成功,我们就能获得持续的淡水来源!这个价值,应该比单纯的体力更高!”
这个承诺让众人眼前一亮。如果真能有持续的水源,那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将大大增加。
林峰看向拓永刚:“他的出价,在潜在回报上,高于你。你还加价吗?”
拓永刚憋红了脸,他只是个大头兵,哪懂什么蒸馏器,想了半天,只能一跺脚:“我……我再加一条!明天我第一个试吃所有找到的不明植物!”
这是在赌命了。
成才看着这一切,眼神闪烁不定。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扳回一城的机会。他必须获得资源,必须比别人活得更好。
“我出价!”他猛地喊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承诺,明天,我将侦察范围扩大到十公里!我会找到水源,或者找到离开这里的路!十公里!这个承诺,够不够份量!”
十公里,在这个环境下,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吴哲和拓永刚都沉默了。这个价码,他们跟不起。
林峰看着成才,眼神里没有任何赞赏,只有冷静的评估:“一个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承诺,价值会因为其极高的失败率而大打折扣。不过,你的决心,可以算一部分价值。目前,你的出价最高。”
成才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还有人吗?”林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伍六一身上。
伍六一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许三多,默默地将自己手里那块最大的饼干,掰了一半,递到了伍六一面前。
“班副……你吃。”许三多的声音很虚弱,但很认真。
伍六一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许三多那张没什么血色但无比真诚的脸,又看了看递到眼前的那半块饼干。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他用骄傲和自尊建立起来的所有堤坝。
他想起了自己白天的犹豫,想起了他对许三多的忽视,想起了他对成才那种利己行为的纵容。他一直以为自己守着的是钢七连的尊严,可到头来,他守住的,只是自己那点可笑的骄傲。
而许三多,这个他曾经看不上眼的兵,却在用最简单、最直接的行动,告诉他什么是“不抛弃,不放弃”。
伍六一的眼眶,红了。
他没有去接那块饼干,而是缓缓地,郑重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林峰,而是面向了所有人。
“我……也出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这个钢七连的硬汉,能拿出什么样的承诺。
“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伍六一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许三多的身上,“我今天,做错了很多事。我为了我那点狗屁的尊严,差点忘了我们为什么是战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许三多,弯下了他那从未弯过的腰。
“三多,对不起。班副今天,混蛋了。”
许三多慌忙站起来,想去扶他,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伍六一重新站直身体,看着林峰,眼神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决绝。
“我的承诺很简单。从现在开始,到我们离开这里,或者死在这里为止。我伍六一,所有的体力,所有的侦察,所有的战斗,所有的价值……都只有一个目标——保护许三多。”
“他活着,我才能活。他要是死了,就算我能走出去,我也死在这儿了。”
“我竞拍的,不是什么狗屁的未来贡献。我拍下的,是我伍六一剩下的这条命,和钢七连的魂。这个价,你收吗?”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成才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吴哲和拓永刚张大了嘴巴。袁朗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动容。
没有人想到,伍六一会拿出这样的“价码”。
这不是一个承诺,这是一个誓言。一个用生命和信仰做抵押的誓言。
林峰凝视着伍六一,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拿起那瓶水和那半块饼干,走上前,亲手交到了伍六一的手里。
“你的出价,最高。”
“为什么?!”成才尖叫起来,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什么都没承诺!他只是在说漂亮话!他把自己的价值绑在另一个人身上,这对团队有什么用?!”
“因为一个团队里,最宝贵的价值,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单兵能力有多强,也不是某个人的知识有多渊博。”林峰转过身,面对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最宝贵的,是信任。是那种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是那种我知道就算我倒下了,也有人会拼了命把我拖回去的信任。”
“你们之前的承诺,都很有价值。但是,那些价值都建立在你们自己能活下去的基础上。而伍六一的承诺,是重建了我们这个团队已经崩溃的信任基石。”
“他的行为,保证了我们这个团队里最善良、最无私的那个部分,不会被我们自己的黑暗吞噬。这个价值,比水和食物,重要一百倍。”
林峰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袁朗闭上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了。
林峰不是在破坏,他是在重塑。他在用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逼着他们把所有伪装和杂质都烧掉,然后从灰烬里,重新找回那支队伍真正的灵魂。
这是一场,关于团队灵魂的压力重建测试。
而伍六一,交出了第一份满分的答卷。
伍六一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拧开瓶盖,先递给许三多:“喝。”
许三多连连摇头。
“让你喝你就喝!”伍六一的语气不容置喙。
许三多拗不过,只好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然后伍六一自己喝了一口,接着,他把水壶递给了拓永刚,把饼干递给了吴哲。
他没有去管成才。
成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站在那里,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小丑。
就在这压抑而又微妙的气氛中,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了一丝不属于这片戈壁的腥味。
“等等。”
袁朗的耳朵动了动,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警惕起来,望向远处的黑暗。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一种低沉的、令人毛骨悚an的呜咽声。
紧接着,就在他们篝火光芒照不到的黑暗边缘,两点幽绿色的光芒,突兀地亮了起来。
然后是四点,八点,十六点……
一片又一片的绿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像一盏盏来自地狱的鬼灯,缓缓地向他们包围过来。
袁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操!”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