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那句“需要时间”像层薄冰，勉强盖住了主控厅里汹涌的暗流。苏牧把她的手攥得死紧，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那点热乎气儿渡过去，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早被刚才那番话搅得天翻地覆。墨衡则一直没吭声，佝偻着背，那双星星眼里数据流哗哗地闪，他在重新捣鼓自己的认知模型，把“引路人”扔出来的那些炸裂信息，跟“序站”数据库里那些八百年破译不了的乱码碎片搁一块儿比对。越是对，他心里头越是发毛——好多以前被当成垃圾数据或者编码错误的东西，套上这“篡改与禁锢”的歪理，居然他妈的说得通了！
港口那儿，“引路人”闭了嘴，跟个雕像似的站在原地，星璇眼半眯着，不知道是在打坐，还是纯粹在等林栀做决定。他那艘梭子状的小飞船也安静得出奇，跟庞大的“序站”一比，小得可怜，可那股子存在感，却让人没法忽略。
时间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安静里，一点一点往前挪。自动修理机器人嗡嗡地忙活着，修补主控厅的破烂。外面，屏幕上显示，那些扭曲的阴影怪还在不远处晃荡，像一群闻着肉味不肯走的野狗，等着下嘴的机会。
林栀靠在苏牧怀里，闭着眼，长睫毛抖得厉害。她心里头正刮着龙卷风。出身是假的，忠诚是被利用的，自己存在的意义整个被掀了个底儿掉……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她拼命去想那些属于“林栀”自己的记忆——跟苏牧怎么认识的，在A大那些普通却踏实的日子，那些有温度的点滴，想证明至少这部分是真的，是她自己的。可“引路人”的话像硫酸，不停地腐蚀着这点念想——要是连根子都是烂的，上面长出来的东西，又能真到哪儿去？
就在她心神最恍惚、快要找不到北的时候——
一股极其微弱、冰碴子似的、跟她自己意识流完全不一样的“信号”，毫无预兆地，又在她灵魂深处那个刚被“引路人”勉强压住的角落，闪了一下！这次，比上回清楚多了！
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一小段虽然短、但结构分明得吓人的信息脉冲。不是人话，更像是一段硬塞进来的“状态检查”命令，带着一股子非人的、绝对理性的冰冷，唰一下扫过她的意识核心，重点探测了那些被暂时隔开的、属于“回响烙印”的法则碎片还老不老实！
“啊！”林栀猛地睁眼，短促地叫了一声，额头瞬间冷汗涔涔。那感觉，就像有根冰冷的铁签子，毫无征兆地捅进了她最软、最没防备的地方，还搅和了一下。
“林栀！咋了？！”苏牧立刻紧张起来，扶住她直哆嗦的肩膀。
墨衡的目光也瞬间钉在她身上，检测系统哔哔作响，抓住了她意识海里那不正常的能量波动。“检测到未知的高维信息探针！来源……来源锁定不了！好像是从她意识里头自己冒出来的！”AI的警报声又尖又急。
港口那边，“引路人”猛抬起头，星璇眼里爆出一缕锐光！他之前就觉着不对劲，这次这“信号”主动蹦跶出来，让他彻底确定了！
“是‘守夜人’！”他的意识传音带着一股子少有的沉重，甚至有点……麻烦大了的感觉，“协议的‘矫正程序’……已经启动了！”
“守夜人？矫正程序？”墨衡立刻追问，同时调动所有能用的资源，想追踪、屏蔽那鬼一样的内部信号，可那信号跟幽灵似的，来无影去无踪，好像本来就是林栀意识海的一部分。
“那是协议藏在深处的看门狗和自洁功能。”“引路人”语速快了些，没了之前的淡定，“为了保证‘火种’不会长歪，不会脱离协议画好的‘安全区’，协议在每一个‘火种’的底层代码里，都埋了个隐蔽的监控加干预程序——就是‘守夜人’。这玩意儿平时屁都不放一个，跟宿主的意识混得死死的，根本发现不了。只有当‘火种’出现醒过头了的迹象，比如跟‘余烬’这种高维信息疙瘩深度连接，或者像她刚才那样，硬生生把‘回响烙印’喊出来，踩过了协议设定的‘危险红线’，‘守夜人’才会被激活！”
他看向林栀，眼神严肃得吓人：“它刚才是在做初步检查，看看‘火种’被‘污染’到什么程度了。下一次，保不齐就是……‘清理’。”
“清理？”苏牧的声音冷得能结冰，“它想对林栀干什么？”
“看‘污染’程度，轻点的，强制洗掉记忆、把人格式化成白痴；重的……直接搞个逻辑死循环，让‘火种’自己崩溃玩完。”“引路人”的话又冷又硬，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守夜人’没感情，只认死理。它唯一在乎的，就是维护协议定的‘稳定’，把一切可能暴露协议、或者招来‘循环看门狗’的‘不稳定因素’，全清理干净。”
林栀的脸白得跟刷了层漆似的。外面有“永饥之主”盯着吃她，里头还有协议自个儿的清理程序？她简直像被堵在了死胡同，连她自己的身体和脑子，都不完全是自己的了，里面还猫着个随时能要她命的“自己人”！
“能把它弄掉吗？”墨衡问到了点子上。他的系统正玩命扫描林栀的意识和能量场，可还是逮不着那个所谓的“守夜人”，这玩意儿藏得太深了，跟宿主几乎成了连体婴。
“难，难如上青天。”“引路人”摇头，“‘守夜人’和‘火种’是打根子上绑死的，硬撕，十有八九会把‘火种’也搞残，甚至直接弄没。通常的法子，是去‘归寂之地’，靠那儿特殊的环境和先驱留下的技术，做精细的‘分离手术’。可眼下，咱显然没那条件。”
他话头一转，星璇眼里光晕流转，像是在疯狂算计着什么：“不过，还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或许能顶一阵。既然‘守夜人’是照着协议的逻辑干活，那咱或许能钻钻协议逻辑的……空子，或者让它自己打打架。”
“啥意思？”苏牧没太明白。
“协议的核心命令之一，是保证‘火种’得活着，得长大，至少得长到某个‘收割’的尺寸之前。”“引路人”的话里带着点危险的暗示，“‘守夜人’的清理命令，说到底是为了大局牺牲个小卒子。可如果，这个小卒子能不能活，跟协议某个跟重要的目标绑一块儿了呢？”
他的目光又落到林栀身上：“比方说，直接插手一件跟‘永饥之主’有关的大事，显出你独一无二的‘用处’。到了那份上，‘守夜人’的清理命令说不定就得暂时靠边站，甚至被覆盖。因为一个活着、还有大用的‘火种’，比一个被‘清理’掉的，更符合协议那所谓的‘长远利益’。”
墨衡立马懂了：“你是说，让她主动去碰‘永饥之主’？这他妈太悬了！”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不是硬碰，是‘借力’。”“引路人”纠正道，“外面那些晃悠的爪子，就是现成的靶子。它们本身就是‘循环’的看门狗，是协议的死对头。要是她能想法子，显出能克制这些爪子的能耐，或者从它们身上抠出点有用的情报……‘守夜人’那死脑筋说不定就会判断，留着她再‘观察观察’，比立马‘清理’掉，更能让协议‘稳定’。”
这招，纯属在刀尖上蹦迪。用一个火坑去挡另一个更近的火坑。成了，能暂时摁住身体里的定时炸弹；败了，里外不是人，死无全尸。
林栀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感受着灵魂深处那仿佛随时会再扎下来的冰冷探针，一股邪火混着不甘，像岩浆似的在她胸口翻腾。被当棋子耍，被二十四小时监控，连死活都不能自己说了算……
去他妈的！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虽然还带着虚弱的影子和藏不住的恐惧，但更底下，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烧起来了。她看向主屏幕上那些在外边游荡的、散发着恶意的扭曲影子。
“该咋干？”她的声音还是哑，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她盯着“引路人”，“告诉我，怎么‘借’它们的力？”
与其躺平等死，等着不知道啥时候落下来的“清理”，不如拼一把，在绝地里杀条路出来！哪怕这条路，得让她再去面对那些让她骨头缝都发冷的鬼东西。
苏牧想拦，可看到林栀眼里那熟悉又带了点陌生狠厉的光，他知道，拦不住。他只能把她的手攥得更死，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陪你。”
墨衡看着林栀，又瞟了眼“引路人”，最后，星星眼里闪过一丝决断。他调出了外部监控画面和“序站”还剩多少家当的数据。
“引路人”的星璇眼里，那点算计又浮了上来，但这次，好像多了丝几乎看不出的……欣赏？
“行。”“引路人”的意识传音响起，“那咱们第一步，得先……抓个‘舌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