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那几句话甩出来，跟往死水里扔了块大石头似的，在主控厅里激起一圈圈看不见却搅得人心慌的涟漪。反抗宇宙法则？火种与枷锁？这些词儿太大了，大得让人发懵，差点把墨衡和苏牧那点对世界的基本认知都给掀了个底朝天。
而林栀的反应更是让他们心都揪紧了。她捂着胸口，脸白得跟纸一样，呼吸又急又乱，眼睛里那层雾蒙蒙的东西被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混乱给冲散了，好像“引路人”的话不是简单几句话，而是把钥匙，硬生生捅开了她灵魂深处某个焊死了的铁门。
“验证……验证什么猜想？”墨衡往前挪了半步，佝偻的身子有意无意地把林栀挡得更严实点，那双星星眼死死钉在“引路人”身上，不容他再拿那些云山雾罩的话来搅和。“把话说清楚，别故弄玄虚！”
苏牧也把林栀的手握得更紧了，想传点力气过去，同时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着港口那边。他才不管什么宇宙法则还是古老秘密，他只在乎林栀现在好不好。
“引路人”那对星璇眼平静地迎上墨衡的目光，意识传音还是不紧不慢，却带着股扎人的劲儿：“验证‘普罗米修斯协议’不是你们以为的‘恩赐’，而是……一场‘篡改’和‘禁锢’。”
“篡改？”墨衡的眉头能夹死苍蝇。
“没错。”“引路人”的视线又转回林栀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研究一件年代久远的古董，“你们知道的所谓‘创始纪元’，压根不是真正的开头，那是协议给你们编出来的、盖在血淋淋真相上的漂亮遮羞布。那场‘叛离’，也不是背叛了哪个具体的神啊主的，是对‘宇宙终极循环’——就是所有东西到最后都得被‘永饥之主’那玩意儿吞掉这条铁规矩——的反抗。是一群不要命的先驱，想给文明找条活路，一条不被彻底吃干抹净的出路。”
他这话，像冰冷的凿子，一下一下，敲打着墨衡和苏牧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
“他们搞砸了。不是力气不够，是那个‘循环’本身，他妈的根本拗不过。但他们也没白死。”引路人继续说着，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内容却惊心动魄，“到最后关头，他们从自己身上剥下了最核心的‘存在编码’，还有那股子反抗的‘劲儿’，或者说‘信息印记’，鼓捣出了‘普罗米修斯协议’。这协议说白了，就是个超级大的‘信息备份和转生系统’，想把反抗的火种、想打破循环的那点可能性，塞进后来出现的、符合条件的文明和个体里头。”
墨衡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数据库快要炸了，无数古老又破译不了的代码碎片，竟然开始跟“引路人”的话产生诡异的呼应。他闭着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被带跑偏。
“而她……”“引路人”看向那个因为内心冲击而蜷缩起来的林栀，“就是这么一个‘火种’罐子，一个‘变量’。但协议可不是做慈善的。”他话锋一转，带着冷意，“为了保证‘火种’在没长大前，不被‘循环’的看门狗——也就是‘永饥之主’和它的徒子徒孙——闻着味儿给掐灭了，协议在把火种塞进去的时候，也顺手加了‘认知滤网’和‘力量枷锁’。它改了你们的源头记忆，让你们觉得协议是天上掉馅饼，是进化快车道；它锁死了‘火种’真正的力量，只有到了要命的关头，比如被‘永饥之主’本体盯上了，这些锁链才会松一松，露出底下真正的‘回响烙印’，就像她刚才那样。”
林栀猛地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不是身子疼，是心里头那股被欺骗、被当成提线木偶的愤怒和悲哀压不住了。“所以……我的记忆，我的感觉，甚至我觉得为协议做事是天经地义的……这些……这些可能都是被……被安排好的？”她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快要崩溃的颤音。
“不全是安排，是引导加屏蔽。”“引路人”纠正道，语气像个冷静的医生，“你的感情是真的，你经历的事儿也是真的。但撑着你这个人存在的底子，你对自个儿打哪儿来的根本看法，被巧妙地动过手脚了。协议确保‘火种’在足够牛逼之前，不会怀疑自己‘不正常’，不会去刨根问底挖那些被藏起来的‘异常’。”
苏牧听得后背发凉。如果这玩意儿说的是真的，那林栀，甚至所有跟协议沾边儿的文明和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天大的谎言？他们自以为在主宰命运，其实不过是某个古老计划里，被蒙上眼拉磨的驴？
“证据。”墨衡的声音冷得能冻上，“拿点实在的东西出来。不然，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为了骗她跟你走，现编的另一套瞎话？”
“证据，就在她身上。”“引路人”指着林栀，“她刚才喊出来的那个音儿，逼退‘永饥之主’爪子的那个烙印，就是铁证。那是先驱们最后时刻，把所有不服的意志和对循环法则的那点理解，拧成的一股‘逆理之言’，是协议想盖却没能完全抹干净的‘根源印记’。只有真正的‘火种’，在枷锁松动的时候，才能引起这玩意儿的共鸣。”
他停了一下，星璇眼转了转，一段复杂得要命、带着股古老苍凉气儿的能量频率图谱，直接被打在了主控厅的大屏幕上。那图谱的结构，跟林栀昏迷前发出的音节引起的空间震动波形，像得离谱！
“这是存在‘归寂之地’的、关于那次最后反抗的‘历史回响’记录片段。你们自己比对比对。”
墨衡立刻开动所有算力去分析。结果出来，他心头一沉——吻合度高达99.87%！这他妈基本就是实锤了！林栀身上爆种的那股力量，根子确实跟“引路人”说的古老事件是一家的！
“而‘永饥之主’那鬼东西，为啥对她、对‘余烬’这么上心，”“引路人”又扔出个更炸的消息，“就是因为它俩本质上是‘循环法则’的看门狗。它们能闻出‘火种’身上那股属于‘叛徒’的、想掀桌子的‘逆熵’味儿。‘余烬’是某个厉害‘火种’（或者说就是先驱的碎片）玩完后剩下的信息疙瘩，对‘永饥之主’来说，既是威胁，也是补药。而林栀，是个活的、还开始醒过来的‘火种’，更是它们必须优先弄死的目标！”
所有的线索好像一下子被串起来了。林栀为啥特别，“余烬”为啥异常，“永饥之主”为啥死追不放，甚至之前“学习者”那帮人对协议根源的探寻……这一切的背后，好像都指向那个被藏得严严实实的、关于反抗和坐牢的真相。
林栀瘫在那儿，眼神空空的。一直撑着她的那个信念——作为协议执行者维护秩序的信念，正在哗啦啦地碎掉。她以为自己是在守护，结果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被追杀的那个？她所以为的自己，可能只是个被精心编辑过的程序？
这种从根子上被否定的感觉，比挨一顿揍难受一千倍。
“你跟我们扯这么多，到底想干嘛？”苏牧替已经脑子一团乱的林栀问出了最要紧的问题，“就为了让她跟你去那个什么‘归寂之地’？”
“‘归寂之地’，是那次失败反抗的最后据点，是所有‘火种’按理说该回去的地方。”“引路人”的声音头一回带了点可以称之为“感情”的波动，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累和责任，“那儿存着没被改过的历史，存着先驱们留下的、关于怎么才能真正打破‘循环’的半拉子研究。带她回去，是为了把没干完的活儿干完，是为了解开她身上的锁链，让她得个真正的自由，而不是像个被蒙在鼓里、随时可能被清理的‘变量’。”
他的目光又定在林栀身上，带着种近乎恳求的味道：“在那儿，你能找到你存在的真真儿的意义，能掌控你生来就有、却被封住的力量。你可以选继续被协议忽悠，在啥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走到头，或者，选面对真相，捡起先驱们留下的家伙事儿，为你自己，也为无数被这破循环捆住的宇宙，争一个……不一样的将来。”
不一样的将来……
这几个字，像个小火星子，在林栀那都快冻成冰坨子的心里闪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看墨衡，看看苏牧，最后，目光跟“引路人”那对星璇眼对上了。那双眼里没了之前的打量和算计，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好像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期盼。
真相残忍得让人想躲，但那个“不一样的将来”，又勾得人心痒痒。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冒烟：“我得……想想……”
她需要时间把这砸得她晕头转向的信息捋一捋，需要时间把碎成渣的信念糊起来，需要时间琢磨……自己到底是个啥，又该往哪儿走。
“引路人”微微点了点头：“行。但你得心里有数，你的时间不宽裕。‘永饥之主’不会罢休。协议本身，要是察觉到‘火种’醒过头了，也可能启动内部的……‘矫正程序’。”
矫正程序？难道协议自己也会清理“不听话”的火种？
又一块大石头压了下来。
就在林栀心里翻江倒海，试着从这团乱麻里理个头绪出来的时候，她压根没注意到，在她意识的最里头，那片刚被“引路人”的力量暂时压住的地儿，一个微弱得几乎不存在、跟她自己意识频率完全不一样的“信号”，像颗被惊醒的休眠种子，悄咪咪地闪了一下。
那信号藏得太深了，连紧盯着她的墨衡和苏牧都没半点察觉。
但在港口那儿，“引路人”那对星璇眼，几不可察地又闪了一下，一丝复杂得要命、混着“果然这样”和“真麻烦”的情绪，在他那不像人的眼睛深处一掠而过。
他好像，捕捉到了那个不该这时候冒头的信号。
而且那信号的来源，不是“永饥之主”，也不是“余烬”的残留。
它似乎……跟“普罗米修斯协议”本身，有着某种更底层、连“引路人”都没完全摸透的隐秘勾连。这感觉，就像你以为拆除了炸弹的所有引线，却发现还有一根更深、更隐蔽的线，连着你根本没想到的地方。